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过尽千帆与君离 作者:joni 文案 主线与女主之外的主要人物都来自剧版琅琊榜。夹杂了部分游戏和小说中的地名和角色。 双女主设置,穿越架空。权谋背景下的女主成长向。 本文前半段设定为原著故事发生的前几年,后半段则随着原著情节而走。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敏月,赵嘉仪 ┃ 配角:萧景琰,叶明,萧景睿,言豫津,梅长苏等 ┃ 其它: ================== ☆、山庄   一、山庄   泉水潺潺,鸟鸣不绝,现在正是由春入夏之际,密林之中坐落的这座山庄掩映在一片绿海之中,茂密高耸的成片古树挡下了大部分的阳光,偶尔有几缕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人的身上也是暖而不刺的。刻有“自闲山庄”四个大字的石碑立于山庄入口的石阶处,在山谷入口立有一块巨石,也精雕细刻了这四个由山庄男主人赵缅亲自手书的名字。   赵缅原是江淮人,出生于经营绸缎布匹生意的商贾之家。他是家中幼子,自小体弱多病,父母四处求医问药皆无法根治其症,只得将不到五岁的小儿子送到蜀地青城山上的道观中寄养。赵缅在青城山中跟随师父云修道人修身、习武转眼过去十年,他不仅伤病痊愈,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云修道人将毕生所学的青城剑法悉数传授给赵缅,学成之时,赵缅跪别师父回到江淮的家中,父母兄长见儿子十年间已经长成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不仅不见病态,眉间身段还净是浑厚之气,都是大喜过望。   在家中住了几月,赵缅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家中,他一面怀念着青城山中日日与松树云雾相伴的清净生活,又一面希望以自己一身武艺仗剑江湖。家族生意早已由大哥接手,赵缅自小离家,对经商一窍不通也并无兴趣。在家与父母兄嫂过完中秋,他便按耐不住性子告别了父母独自出门游历去了。父母自然是万般不舍,奈何儿子态度坚决,二人也见识过他的一身武艺,出门闯荡倒不会吃亏,叮嘱万千也只能再次将儿子送出家门。赵缅这次离家,一去又是数年,短则两月、长则半年——赵缅从各地寄来的平安信倒是一直没有断过。赵家人只知这位小少爷从大梁、大渝到南楚、北漠皆留有足迹,却不知“赵缅”之名自他离家五年之后在琅琊阁每年都要更新的“公子榜”上就一直盘踞前五位不下已逾五年。   在琅琊公子榜上“面冠如玉、恭谦有礼、剑法超群”的赵缅公子却在自己连续上榜后的第八个年头从榜上消失了,琅琊阁给出的原因是:已经成亲的青年才俊是不纳入琅琊公子榜的。那年也是赵缅第二次回到江淮的赵家,他还带来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两夫妻在赵家住了数月之后,赵缅又带着妻子回到青城山,祭拜在他游历天下时就已辞世的师父云修道人。二人在临近青城山的一处幽静山谷中建起了一座庄园,从此,曾经名动江湖的青城剑法传人赵缅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处自闲山庄。   也曾有仰慕赵缅的年轻人去琅琊阁打听过是怎样的美人能够让他放弃大好前途隐退江湖,得到答案者也是啧啧称奇。因为这位降服了赵缅的佳人竟是大梁当朝皇帝的三女儿宁阳公主。公主在京城郊外游赏春景,与刚好游历至金陵的赵缅偶遇、互生情愫。皇上得知二人有互许终身之意,自是不愿将金枝玉叶下嫁给江湖草莽,但宁阳公主态度坚决,宁可舍弃公主之尊与赵缅浪迹天涯,皇上一怒之下将宁阳公主禁足在宫内。皇太后心疼孙女,不忍宁阳公主绝食相逼,终是瞒着皇上将孙女放出了宫。皇上知道以后震怒却也伤心,不愿再给女儿增加麻烦,便只派了人手尾随保护而无追回之意。直到两个年轻人定居自闲山庄,皇上不再干涉二人的隔世之乐,也并未撤除宁阳的公主之位,甚至在二人的女儿出生之时,已经年迈的天子还派人到自闲山庄取得了孩子的八字与血印记录在皇族谱册之中。   赵缅与宁阳公主在这远离尘世的自闲山庄中度过了近二十年的平静生活,膝下只育有一女取名“嘉仪”。赵缅游历江湖时扶助过的一些旧识或其亲友也纷纷来到自闲山庄,自愿在此协助这对璧人打理山庄杂事,时间久了也如家人一般。蜀地气候湿热,纵使自闲山庄所在的山谷已是一处极其宜居的宝地,却也难抵湿气侵体,宁阳公主年近五十身体开始患病,纵使赵缅与女儿苦苦相劝,她却不愿离开这个给了自己二十年幸福和平静的山谷搬去干燥之地养病。赵缅请来许多大夫皆无法根治妻子的病,苦撑两年,宁阳公主在自己深爱的丈夫怀中逝世。赵缅虽悲痛欲绝,面上却是隐忍不发:他将妻子藏在后山的空地之中,还给已经成为大梁新一任天子的宁阳兄长萧选写了一封信告知宁阳辞世。一一交代好府中诸事,赵缅安抚着泪流不止的女儿,直到女儿沉沉地入睡。他来到后山,在妻子的墓旁挖了一个大坑,服下早就备好的□□,静静地躺在妻子身边,等到第二天清晨众人发现时,他已经随着爱妻而去了。接连失去双亲的赵嘉仪承受不了打击,在父母的墓前恸哭了一天一夜,直到体力不支晕过去不省人事……   这些都是府中女仆里年纪最长的容嫂告诉赵嘉仪的,因为她昏睡三天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府中人只当她是失去双亲伤心过度,一边周到地照顾她的身体,一边慢慢地告诉她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赵嘉仪对这无比传奇的“父母”的一生是完全难以置信的,因为在昏过去之前她还在21世纪里好好的上班,她清楚地记得自己33岁,是上海一家外资投资公司的中层骨干,那天她正带着手下的人在赶工一个重要的项目,完成这个项目她不但可以拿到20万的红利,还能马上得到15天的长假。一群人在公司加班到凌晨1点,进度已经完成了95%,赵嘉仪一个人走进电梯准备去楼下给大家拿订好的宵夜。公司在大厦的28层,电梯缓缓地降到25层就失控了,比跳楼机还要快的自由落体让赵嘉仪撞上了电梯的顶部,立刻不醒人事。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众穿古装的人关切地望着自己,她经过了用力把自己掐到肝儿都疼、把山庄和山谷里里外外都逛了不下五遍、把眼前每一个人都问了不下十遍的一系列过程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或者某个诡异空间的事实。   她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开始了解自己身边的一切,努力适应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和生活方式。看到自家小姐已经冷静下来不再“胡言乱语”,容嫂和管家福伯心里的大石头都落了地,尽管小姐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只要她不再像得了疯病一般,能够正常过日子,他们就对得起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了。赵嘉仪能混到公司管理层一是她个人能力强,二是在上下通达方面她也算得上是个“人精”,这一点即使来到了古代也还是适用的,所以她很快跟山庄里的众人相处融洽。赵嘉仪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穿越过来至少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位跟自己同名的姑娘才刚过20岁,自己倒是白捡了10年的活头。她平时不爱看古装剧,学了多年经济和管理对于古代仅有的认知也就停留在几本偶然读过的武侠小说和义务教育时期背的几首古诗,突然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理论上应该跟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没了,该如何自处真的是一个大问题。   就在她慢慢适应了山庄里的生活开始觉得无所事事、前路无望的时候,一封从帝都金陵快马加急送来的信也带来了转机。几个送信人从穿着气度到措辞皆是不凡,因为来信是当朝皇帝的亲笔信,虽不是正式的圣旨,赵嘉仪也还是学着家里众人的样子下跪接信。赵嘉仪自然是看不懂复杂的古汉字的,福伯也当这是她“伤心过度”的后遗症之一,平时也时常用她父亲留下的字画书信教她认字。学了一段时间,这封天子手书赵嘉仪也就能认出个七七八八,最后还是由福伯代念内容。听过自己“父母”的传说之后,赵嘉仪也知道自己算个“皇亲国戚”了,既然“老爹”服毒自尽之前已经给京城写了信报丧,她估摸着那边儿的亲戚应该也不会扔下自己这个“孤女”不管的,虽然她“娘”当年就是这么扔下全家一走了之的。果不其然这个按血缘来说是自己亲舅舅的皇帝陛下在信里说宁阳公主之位未废,她的女儿自然也该被封为郡主,既已无双亲,就叫她做好出谷的准备,皇上已经亲自派人来接她回京受封了。山庄众人都是大喜,自家小姐终于要恢复她该有的皇家身份了,虽然也不知道出谷该准备些什么,倒是感觉山庄的气氛是彻底地活络了起来。   一个月后,通往自闲山庄山谷的官道上,两位面容清俊、长身玉立、身挂佩剑的年轻公子骑着两匹骏马不疾不徐地前进着。蓝衣青年名叫萧景睿,是宁国侯府与天泉山庄的两姓之子,他刚满20岁便被收入琅琊公子榜中,得益于他温润有礼的性情和天泉山庄庄主亲传的一套天泉剑法。他身旁的紫衣少年一身行头颇具贵气,面上却是笑颜不绝,是为当朝国舅爷的独子言豫津。言豫津也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但是比起江湖侠义,他更爱琴棋书画、美人美景,与萧景睿是自小相识、意气相投的至交好友。二人正是皇帝信中由他亲自指派来接赵嘉仪回京的人。   这件事情梁帝也是深思熟虑了许久,比起晋阳和莅阳,宁阳是自小跟他感情最好的妹妹,当年宁阳宁可舍弃皇家身份也要跟赵缅隐居山野,还是皇子的他对赵缅是心存怨气的。宁阳被禁足宫中之时,他也曾对守在宫外的赵缅出手泄愤,但赵缅始终有礼相让,只守不攻也不能伤他分毫。后来宁阳从宫中逃出,除了留给父皇的信,也特意给他这个皇兄留了一封信,让他们最后还是心软放弃了通缉赵缅。这件事情传到民间,虽然江湖上将他们奉为一对神仙眷侣,但是于皇家始终是有损颜面的事情。因此赵嘉仪出生之时,先皇虽特意派人将这条血脉记录在皇家族谱当中,却并未当即封她郡主之位,毕竟皇家经不起世人议论他们将自家血脉留在民间置之不理的议论。   如今他有意将妹妹舍弃的皇家身份留给妹妹的女儿,却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一列仪队去将她迎回来,便只好指派信赖之人将嘉仪接回金陵再大行册封。萧景睿是有一半江湖身份和一半皇家身份的特殊之人,而且他武艺高强,平时就惯于行走江湖,听母亲莅阳长公主提起此事,就主动进宫向皇上自荐,一下解了皇上愁于人选的燃眉之急。言豫津则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公子哥儿,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是性格大大咧咧,也吃不得苦,因而只常年留在京中生活。听闻好友领旨要去蜀地接郡主回京,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这“行走江湖的大好机会”,就软磨硬泡以“跟班”的身份跟着萧景睿出了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了《古剑》里的自闲山庄 ☆、出谷   两个年轻人领旨出行,一刻也不敢耽误,但感疲乏也只在客栈或驿馆中休整一夜,翌日清晨便继续策马前行。皇上本欲派一队禁军随行萧景睿而去,却被他以理婉拒了:一来有禁军在侧虽安全却不免惹人耳目,指派萧景睿的目的就是不愿招人注意;二来他只要出金陵便是以江湖身份行走,有官家势力在旁自然是不便行事的。以他的能力,保护赵嘉仪的安全是不成问题的,皇上便不再提调派禁军之事,但还是给了他一块手掌大小、精雕细琢了龙形图案的玉佩作为皇家信物,任何地方任何级别的官员见此龙佩如见圣上本人,皆可听持龙佩之人的调遣。   言豫津一路上不止一次提出想看看这块传说中只有钦差大臣才可持有的龙佩,萧景睿深知自己这好友的性格,定是想用这龙佩到哪一处的地方府衙去检验一下效用,便一次也没有应允过他,反而一再催促他前行。终于过了青城山,走上通向自闲山庄的官道,想来不出半日便能到达山庄,二人也终于将脚步放松下来,慢慢向密林中行进。   二人在路上已经将赵缅和宁阳公主的传奇故事反复品味了多遍,同为琅琊公子榜上的青年才俊,萧景睿自认不如年轻时的赵缅。   言豫津却不以为然道:“诶景睿,你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赵缅前辈虽然名声在外多年,可你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呀,何以见得你不如他呢?”   萧景睿倒不觉得自己是过谦:“我有天泉山庄作后盾,天泉剑法承袭家父是理所当然的。赵前辈却是出生于不通武学的商贾之家,在青城山拜师学艺才有一身技艺。跟他相比,我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言豫津知道好友向来是谦虚自省惯了的,便转移了话题:“你可曾听长公主提过这位宁阳公主?”   萧景睿点头答道:“算起来宁阳公主也算我的姨母,临行前母亲向我说过一些。宁阳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深得先皇和太奶奶的宠爱,与当今圣上也是感情甚笃。她貌美如玉,精通琴棋书画,受宠而不骄。宁阳公主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听奇闻逸事。琅琊榜上的赵前辈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了,宁阳公主愿意舍弃皇家身份随君天涯,倒似有些侠女风范。”   言豫津:“不知这二人的独生女会是什么样的性情。她从未离开过这山谷,想来也该是与两位长辈相似的,不知道她入京之后能不能习惯宫中繁琐的礼节规矩……”   萧景睿答倒:“先皇已逝,倒是太奶奶还在世,当年太奶奶亲手放走自己的小孙女,现在还能见到小孙女的孩子也是一件幸事啊!”   言豫津点头附和。二人一路边走边聊就到了刻有“自闲山庄”的大石落脚处,那里已有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家仆在入口等候。福伯估算了从金陵到蜀地的路程,三天前便已经开始派人每天在入口处等候皇上派来接小姐回京的人。二人一见这两个骑着高头大马信步而来的年轻公子,便猜测可能是自己等候之人,上前询问无误后,两人接下两匹骏马的缰绳在前躬身引路:“对不住二位公子,从这里走到山庄中还有大约一炷香的路程,这条路草木茂盛、树冠低矮,骑行恐怕不妥,劳请二位下马步行进山庄吧。”萧景睿和言豫津也即刻下马,拱手作礼:“有劳二位了。”   此时已是正午,二人随两个家仆走在密林中却丝毫不觉炎热。脚下踏着青石板,窄路的两边是齐小腿高的灌木丛,绿叶上点缀着红白黄各异的花朵,走到一处仅有两臂长的小石板桥上,桥下潺潺流过的泉水清澈见底,平缓处的水流中清晰可见扭动的小鱼。言豫津禁不住边走边东张西望边叹道:“这赵前辈和宁阳公主可太会选地方了,这样一处人间仙境,难怪一个不做大侠一个不做公主。能在此终老一生可真是人生大幸呀!”两个家仆听到这位世家公子如此直白的感叹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萧景睿则是庆幸他这番话不是在什么人多的场合说出来的。   不多时,掩映在茂密树林中的房屋檐角显露了出来,很快便看到了自闲山庄的大门,白玉石砖砌成比青石板路稍宽一些的台阶,左右一共十八级,“自闲山庄”四个大字刻在两处台阶中的石碑上,看得出下笔之人笔法遒劲、潇洒恣肆。萧景睿问道:“两位大哥,这山庄之名可是赵缅前辈所书?”其中一个家仆回道:“回公子,这字正是我家老爷亲笔所书,也是老爷亲力所刻。”另一个家仆接道:“老爷和夫人都是爱好诗书音律之人,山庄中各处都有他们亲笔题的字、亲手作的画。”听闻此言,萧景睿和言豫津更是对这两位已经辞世的长辈生出几分的敬意。   此时在山庄正厅中,赵嘉仪已经梳洗穿戴好站在厅门口候客了。皇上的信里只说派人来,却没说派谁来,既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要跟这未知的“御史”接触,初来乍到的赵嘉仪还是有些紧张的,硬是拉了福伯和容嫂两个老资格站在身后给自己壮胆。随着派去接应的两个家仆齐声道:“小姐,萧公子和言公子到了。”两个看起来一般年纪、也一般彬彬有礼的年轻公子就走到身前,对着赵嘉仪拱手行礼,赵嘉仪发现皇上派来的不是太监、不是官员,竟然是这样两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惊讶之余也消除了不少的紧张感,也按之前容嫂教的样子给他们回礼。   蓝衣青年微笑着对赵嘉仪说:“见过赵姐姐,在下萧景睿,家母是莅阳长公主,与令堂是同胞姐妹,皇上派我来接姐姐回京。这位是国舅爷之子言豫津,与我是好友,也一同前来迎姐姐回京。这是皇上给姐姐的信。”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赵嘉仪。   赵嘉仪被他这声“姐姐”给叫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跟这眼前的贵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萧景睿见她神情有异,便自责道:“是不是景睿言语冒犯了?”   这时候赵嘉仪已经反应过来了,敢情眼前的小伙子是自己的“表弟”,叫“姐姐”不但没有不妥,反而显得亲近,一下就有找到队友的感觉。当下一边接过信一边笑道:“没有没有,既是一家人,我只是在想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姐姐,亲近一些。”   言豫津一看这赵嘉仪这么好说话,也凑上来笑道:“我与姐姐算是远亲,远亲近亲都是亲,不知可否与景睿一样地称呼姐姐呢?”   言豫津本就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面上又经常挂着笑,爱开玩笑爱闹腾,他这一说,让赵嘉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当然,以后咱们都可以直呼姓名。你们俩一路赶来也累了吧?我已经安排好客房,你们可以先去房里休息一下,晚饭做好了我会去叫你们的。”   萧景睿正想道谢,言豫津却抢先一步说:“姐姐,我们不累!我看这山庄格局清雅别致,我们可否先参观一下贵府?”   此言一出,萧景睿马上知晓自己这极爱风雅之物的好友定是借参观宅院之名想去看赵前辈和宁阳公主的墨宝了。   赵嘉仪看出言豫津爱玩乐的心性,就安排了身边一个家仆带着二人去四处参观了。自己则回到偏厅由福伯把皇上的亲笔信内容念了一遍,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汗颜道:这“父母”都是文人墨客,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连封信都认不全。还好刚才没有在他们俩面前暴露自己的“文盲”属性,倒是得赶紧找机会向他们俩透露一下自己“伤心过度”的各种症状,以后去京城还得靠这个“挡箭牌”混呢……   萧景睿和言豫津逛完宅子又逛了四周的山林,直到日落之后雾色上涌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山庄里,此时晚饭已经备好,三人落座还开了一坛酒,吃喝畅聊之间发现彼此都是不拘小节极好相处之人,赵嘉仪就谈到自己从未离开过这片山谷,担心自己对于山谷外尤其是京城的一切情况都一无所知,两位公子则不以为意。   萧景睿说:“姐姐是皇家血脉、千金之躯,有天家的庇佑,无需担心这些。”   言豫津也接道:“姐姐想知道什么,我们两个一定知无不言,姐姐不用担心,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和景睿!”   赵嘉仪便问起了金陵城的情况,尤其是皇家的各路宗亲关系。虽然自己尽可以以“不在京城生长”为借口,但是尽可能多知道一些肯定是没错的。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山庄里的其他人则趁此时间收拾着明天出发要带的行礼物品。赵嘉仪已经安排好了山庄的相关事宜:这处宅子确实是稀有之处,空置着着实可惜,府中除了她有仆人十五人,容嫂原本就自愿请缨要留在山庄为老爷夫人看好山庄,赵嘉仪又安排了十个人带着家眷留在这里陪同,在金陵安顿好之后就会派人来把他们也接去同住,自己就只带着福伯和三个随从一起进京。   第二天上午,收拾妥当的众人便在山庄门口道别了。容嫂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第一次离开这个孩子,拉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带得几个留守的丫鬟也开始哭了。赵嘉仪倒也感念这段时间他们对自己的照顾,轻声安慰着众人自己只是前去“探路”,过不了多久就会安排人过来看守山庄,然后把他们都接到京城,大家还像过去一样生活在一起。容嫂这才稍微止住眼泪,默默地把他们送到山谷入口处,那里已经等待着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几箱从山庄中搬出来的行礼,一辆是给赵嘉仪乘坐的,萧景睿和言豫津跨步上马在前引路,伴着一串马蹄声,身后目送的人影也由大变小,逐渐看不见了。    ☆、琴川   自闲山庄位于蜀地,出了蜀地往南首先经过的便是由洞庭湖所连接的两湖地区,赵嘉仪暗自估算了一下应该是到了现代的湖南湖北一带。蜀地在大梁时期也是极欠发达的地区,山高林密,有的地方连好不容易修出来的官道也几乎难以行走,一路上经过的几个村寨都是低矮的土平房,他们便没有过多停留,全力驱使马匹赶到了比较平坦的两湖地区才渐渐放慢速度。果然到了平原水域,马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大不一样了,大块的农田和密集的村镇都显示出了富庶之意。赵嘉仪撩开围布向前方问道:“景睿,这一片看起来与蜀地的景致人情大不相同,往前是什么地方呀?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吗?”   萧景睿放慢速度退到马车窗边与之并行,答道:“之前的山路崎岖,村镇也少,我就打算不作停留赶紧到达两湖就可以找地方休息了。前面是琴川,我之前游历的时候曾经到过那里,那里的客栈比较干净舒适,城中风景也好,我们到那儿以后就可以停下歇息好了再继续赶路。”   “‘琴川’?是哪两个字啊?”   “弹琴的‘琴’,川流的‘川’!”走在前面的言豫津大声抢道,“我们来的时候我就想在琴川城里逛逛看看,但是萧大公子逼着我赶路一步也不让我停。还是嘉仪姐姐面子大啊,你一开口,萧大公子没有不答应的。”说完撇过头去作生气状。   赵嘉仪一路上已经充分了解了这对发小互损的相处模式,看着萧景睿苦笑的样子也跟着莞尔,心里倒是对“琴川”这个有着漂亮名字的地方产生了好奇。   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一行人进了琴川的城门,萧景睿和言豫津都下马而行,赵嘉仪也下了马车,好奇地跟着二人走在马车前面四处张望。在萧景睿的介绍声和言豫津的赞叹声中,赵嘉仪也慢慢了解了琴川这个小而精致的小城。它就像是把江南的古镇搬到了两湖地区,城中穿梭着几条小河,河上驾着的拱桥颇有风味,沿河栽种的一排排杨柳树随风摇曳,人声中常常夹杂着虫鸣鸟叫。   琴川并没有人声鼎沸的繁华之感,但是“五脏俱全”,府衙、医馆、客栈、茶楼、戏园和各路商行一样不缺,初来之人都不禁会被这个小城所吸引。一行人正顺着萧景睿的指引往城中最好的客栈走去,一路的宁静祥和却被远处径直朝他们跑过来的一群人打断了。   跑在前面的是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身上的鹅黄色的衣裙沾了不少污迹,她的头发有些散乱,不顾一切地撒开腿向前跑着。在后面追着她跑的是四五个穿着同样灰色便服的男人,一边追一边大喊着“别跑”,一路撞翻了路上不少的货摊。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这条路因为临河本就不宽,赵嘉仪一行人还跟着马车,走在路中间根本来不及闪避,黄衣姑娘也躲避不及,狠狠地撞在走在最前面的言豫津身上,两个人都重心不稳几乎一起摔倒,幸而萧景睿反应及时在后面伸手按肩稳住了言豫津的身体。这一下着实撞得不轻,但是黄衣姑娘还来不及喊疼,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几个人,竟然立刻躲到赵嘉仪的身后,快速地说道:“几位大哥大姐!你们帮帮我!那些追我的人是打手!我要是被他们抓到就完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好心有好报的!”   来不及反应,几个满脸凶相的灰衣人已经停在了几人面前不到五步的距离。黄衣姑娘看起来非常害怕这几个人,立刻整个都缩到了站在最后面的赵嘉仪身后。这边还未开口问情况,领头的灰衣人倒是先开口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妨碍我们方府抓人!”   本来见这几个壮汉为难一个弱女子,萧景睿和言豫津心里就已经不太舒服了,现在又听对方口气如此不善,言豫津便直言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几个大男人追一个小女孩,不怕人说你们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吗?”   此时路边已经来了一群人围观,灰衣人不耐烦地说:“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马!否则别怪我们拳脚相向了!”说罢就立刻摆出要动手的阵势。   萧景睿和言豫津见情况如此倒也不准备客气了,各自拔出腰间的剑来,也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言豫津还不忘朝对方扔一句狠话:“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   一听这话,萧景睿倒是笑着把剑收回了剑鞘当中,一拍言豫津的肩膀:“那他们就交给你了,我护着嘉仪姐姐。”边说边退到赵嘉仪面前展开身躯挡在前面。   话音未落,对方已经朝言豫津打出一拳,言豫津也把剑放回了剑鞘当中,双腿一蹬,用轻功飞到那人身后,朝他的腰上踢出一脚,那人便吃痛往地上趴了下去。言豫津一转身又抓住另一个人的手,使劲把肘关节处摁到他的身后,疼得他嗷嗷直叫。剩下几个人见情况不妙,还不等他出手就扶起地上的两个人转头就跑。   言豫津拍拍手上的灰,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带着满脸止不住的得意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解决了!”不等其他人说话,原本躲在赵嘉仪身后的黄衣姑娘就伸出头来激动地喊着:“大侠你好厉害啊!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武林高手啊!”   萧景睿也附和地打趣“武林高手”言豫津,却没人注意到赵嘉仪看这个黄衣姑娘的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景睿,我们带上这位姑娘,赶紧先找个客栈休息吧。”赵嘉仪终于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催促着众人行动。   很快走到客栈,其他人去安顿马车行礼了,赵嘉仪四人则找了个房间坐下开始谈今天的事情。   问及为什么会被那么多打手追,黄衣姑娘连喝了几杯茶水下肚才慢慢说起事情的原委,而且言简意赅,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大惊:“其实追我那些都是我们家的家丁,我继母要把我嫁给城东的老财主当小妾,还把我锁在屋子里,我费了好大劲才逃出来,我继母就叫他们来抓我……”   萧景睿:“那你父亲呢?他也想把你嫁给那个财主吗?”   黄衣姑娘答道:“我们家老爷子不在家里,说是跟我二姐一起出城去办事已经两个月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要是他在会不会也这么干。我撞到你们的时候已经跑了很久跑得没力气了,要不是遇到你们帮我我肯定得被他们抓回去。”   她貌似无所谓地说着,倒是引起其他人又一阵唏嘘。赵嘉仪先反应过来,问道:“小妹妹,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答道:“我叫方敏月,敏捷的敏,月亮的月。我也不知道几位恩人尊姓大名呢?”   言豫津答道:“我叫言豫津,这是赵嘉仪姐姐,这是我的好朋友萧景睿。”   她先连连道谢,又问道:“我看你们好像不是本地人?是路过这里吗?”   萧景睿答:“方姑娘不必多礼。我们是从蜀地而来,准备去往金陵,途经琴川见此地风土人情甚佳就打算在此休整一下再赶路,没想到遇上了方姑娘遭难,自当相助。”   方敏月则是不甚在意地笑着摆手道:“不用方姑娘圆姑娘地叫我啦,你们就叫我敏月吧,叫名字亲切!”   言豫津笑道:“敏月姑娘不拘小节这点倒是跟嘉仪姐姐很像呢!”   赵嘉仪面上笑着回应,心里却若有所思。   萧景睿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姐姐是否觉得有何事不妥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果断借用了《古剑1》里的地名,真的很喜欢“琴川”这个名字啊听起来就很宜居的样子~ ☆、相遇   赵嘉仪闻言答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敏月的继母能够雇那么多打手来抓人,可能这个方家在琴川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是普通小户人家吧?”   迎上她问询的目光,方敏月点头答道:“我听家里的下人说方家在琴川的确是附近数的上的大户人家之一,我们家老爷子手底下的田地、商户也不少,据说他这次和二姐去河州就是去给商行进货的。那些打手都是我们家的家丁,老爷子不在,我继母就当家作主随便差遣了。”   另外三人终于抓到了让他们一直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言豫津先开口问道:“敏月姑娘,为什么你家里的情况你好像都不太清楚的样子?这些事都是听别人说才知道的吗?”   方敏月面上涌出一丝难为的神情,顿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是不介意跟你们说实话,就是这事儿听起来太离谱,不见得你们听了就会相信的……”   言豫津来了兴致:“你先说说看。”   方敏月说道:“我们家老爷子叫方淮,他娶过三个夫人,大老婆生了大女儿就大出血过世了。他又娶了二老婆,连续生下我二姐和我都是女儿,方淮为了要个儿子又娶了第三个夫人,就是我继母。我继母生了个儿子,给老爷子高兴坏了,延续香火有功在家里傲得不行,后来二夫人就抑郁而终,她终于当上了方家的女主人。   大概三个月前吧,有一天我掉进了花园的荷花池里,后来听下人们说我是在跟弟弟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我被救上来昏迷了一天一夜,我醒来以后一开口说话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说我从生下来就心智不全,大夫说是天生的疯病,没救的。我长到十几岁也不会说话,不认识人,什么也不会。没想到无意间掉进水池里再醒来疯病就痊愈了。我一点也不记得我醒来之前的事情,所以这些都是听家里下人说的。   我好了以后发现大姐已经嫁人了,父亲和二姐都外出办事不在家,只剩继母和她儿子一直围着我打转。有一天我在家里闲逛的时候路过她的房间,听到他在跟家丁说她根本就没有把我神智恢复的事情通知我父亲和我二姐。而且她已经找到了城东一个好色的老财主,要趁我父亲不在的时候把我嫁给那个老头儿当小妾,这样就少一个碍眼的人去分她儿子的财产了。那天她就把我锁在柴房里了,说是过三天就把我送到老头家去,我找了几个以前服侍我母亲的家仆帮忙才跑出来,直到遇到你们才算真的逃出来了。如果被她抓到,肯定今天就要把我送到那儿去的。”   说完这席话,她迎来了三双意料之中难以置信的目光。   言豫津咋舌道:“十几年的心智不全,一夜之间就痊愈了,这也太神奇了!”   萧景睿则比较慨叹这位继母的恶劣行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视之为草芥,世间竟有如此险恶人心。”   赵嘉仪却站起了身,对萧景睿和言豫津说道:“景睿,豫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敏月姑娘说,你们两个先回避一下好吗?”   两人不明就里的也站起来,言豫津满脸不解刚想发问就被萧景睿拉着出了门。   方敏月也满脸疑惑地看着赵嘉仪,赵嘉仪起身关上门,确认二人已经走远之后才回过身来,在方敏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思忖着该如何开口。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姑娘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听完她说的这些,有些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有些猜测也越来越确定,但是她活了30多年,却从来没有感觉过像现在这样急欲开口又如此词穷。   见她一脸变幻莫测的表情,方敏月心里也开始发毛了,难道自己遇到了人贩子要把自己卖了不成?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她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没想到自己刚张了一半的嘴,却被赵嘉仪突然冒出的一句话给惊得合不上了。   赵嘉仪也被这无限沉默的气氛给压得不行,一不做二不休下意识地大声说出一句:“我也是穿越过来的!”   方敏月觉得眼前这情景带给她的震惊度比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到古代还有过之无不及:这什么情况?又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我靠!这琴川城里不会穿越来的现代人一抓一大把吧?自己就那么随便一撞都能撞上一个?这什么鬼……之前她就城里城外仔细转了无数圈,一再确定自己不是身处在“楚门的世界”也不在横店影视城。刚接受自己穿越的现实,又偶然听到这恶毒的后妈要把自个儿嫁给一色老头当小老婆,刚脱离陷阱天上就掉下个队友,纵使自己从高中就开始看各种穿越小说看到25岁也不带这么戏剧的……   看到方敏月惊得合不拢嘴的表情,赵嘉仪也已经了然于心了,她的震惊度也不比对方小,只是她从有猜测开始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所以现在还能顺顺利利的说话。想想也该给对方一个心理缓冲,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也是吧?”   方敏月回过神来,眼睛还是瞪大的,但意识已经跟上嘴里的话了,她点了点头,一脸苦笑道:“你确定咱俩不是在哪个剧组吗?特别庞大那种,能把天顶都做成摄影棚顶那种……”   赵嘉仪也是一阵苦笑:“我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目前接触到的人也不见得比你多,就我现在的感受来看,咱们应该是在古代没错的。”说着她拉着方敏月也坐下来,把自己的情况也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方敏月听完以后表情呆滞,想了半天才说:“也就是说,刚才那俩不是穿越过来的吧?”   “就我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那除了咱俩以外的所有人都能拿个团体奥斯卡了。”   “也对,要都是演的,那这工程也忒浩大了,不可能一丁点儿破绽都没有。”   赵嘉仪笑道:“我在这一路上发现的最不合理的存在就是你了……”   方敏月听她这话,心里一下放松了,也大声回道:“你别说我,同样是穿越的,凭什么你是皇家血脉我就得是老财主的小老婆啊!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赵嘉仪释怀大笑。   方敏月拉住她的手:“我不管,你去当皇亲国戚我也得去,不管还有没有别的不合理的人,咱俩既然遇上了那就是一根签上的蚂蚱了!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那是自然,我们必须两个人一起行动。不过……”她思忖道,“我觉得你那个后妈不一定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吧,你怎么打算的?”   “我知道啊,我看她还挺怕我那个爹的,但是又仗着生了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只要我那个爹一天不回来她肯定还会想方设法把我抓回去的。比起把我嫁给老财主,她更不想让老爷子知道我已经变回正常人了。跟你一起这两个人虽然都会武功,但是方家的打手可不少,他们要是玩车轮战可不见得还能打得过了。而且我听说这方家跟府衙那个官大人的关系还挺好,肯定是平时没少送礼送钱的,她要是找官府贼喊捉贼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就这样在屋子里一直聊到太阳落山。两个贵公子趁这时间已经把琴川城逛了一遍,心想两个姑娘家的私房话应该也聊得差不多了,便回去找二人一起用晚饭。看到两个今天才相识的姑娘手挽着手亲密无比地走出来时,倒在心里疑惑怎么才一下午的时间这二人倒像是认识了多年一般。   饭后四人同坐用茶,赵嘉仪提出了带着方敏月一同回京的打算,两位公子都表示赞同,但是他们的顾虑更多一些。   萧景睿说:“既有缘相识,一同入京作伴自然极好,只是敏月姑娘尚有父亲姐姐在世,是否等到二位回来征得同意之后再与我们同行?”   方敏月点头同意,倒不是因为真在乎这没见过面的“父亲”,只是想撑到当家的回来看看他会不会替自己收拾那个恶毒的“后妈”。她随即提起了自己对于可能到来的“车轮战”和官府插手的担忧。   言豫津朗声回应:“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景睿可是上了琅琊榜的高手,天泉剑法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我也修习了多年乾门心法和剑术,对付这些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不成问题。至于官府嘛——”他拖长了声音,讪笑着看着萧景睿,“我们可是有‘杀手锏’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抓谁呢,是吧景睿?”   萧景睿白了他一眼,对方敏月说道:“豫津说得没错,对付家丁和官府我们自有把握,敏月姑娘尽可放心。只需在此安心等令尊回府即可。”   听他们俩这么说,方敏月和赵嘉仪都放下心来,她们其实已经预想过了,一个是国舅爷的公子,一个是宁国侯的公子,这两个人随便一个人的身份亮出来都能轻松解决眼前的局面。茶话过后,四人各自回房休息,两个女孩子自然是同睡一塌,继续分享着各自的穿越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致敬早起的双女主清穿经典《清梦无痕》~ ☆、惩罚   翌日一早,不出所料,方家的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冲进了客栈二楼挨个房间搜人。方家在琴川有权有势,这天还如此气势汹汹,普通老百姓不敢招惹,客栈老板劝阻了几句也再不敢说话了。领头的几个家丁正是昨天被言豫津打伤的灰衣人,他们仗着今天人多势众,看到站在房门口的萧景睿和言豫津倒也面无惧色,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方敏月和赵嘉仪就在他们打斗处的房间之内安坐,见不到外面的精彩场面,方敏月是大感遗憾,她从小就爱看古装剧和武侠小说,此生还有机会见到活生生的大侠使着活生生的武功,怎能不叫她激动。听到外面一片噪杂之声,方敏月总按耐不住想去门缝偷看的小心思,赵嘉仪就负责把她老老实实地摁在椅子上别去添乱。   估摸着外面应该打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听到一个中年男人颤抖的声音:“你们等着!敢拐走方家三小姐还出手伤人!我们这就去报官!”随后是一串隆隆跑下楼的脚步声,直让人听出一种“逃命”的意味。言豫津打开门笑着进来,赵嘉仪已经倒好了两杯茶,萧景睿也关上门进屋落座,两个人都有些微微的喘息,想来这些人虽然伤不得他们分毫,要全都打退也还是个体力活儿。方敏月讪笑着跑到二人身后一手捏肩一手捶背,连连说道:“两位大侠辛苦了!两位武功盖世!来我给你们按摩按摩!”赵嘉仪被她这狗腿的德性逗得直乐。   午饭过后没多久,又是一阵隆隆上楼的脚步声,四人正坐在房中喝茶,听到一声巨响,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一脚踹开了房门,身后还跟着一队衙役。这位官老爷一看桌前端坐着面不改色的四人,一时气上心头,便大声问道:“到底是何狂徒?竟敢在我琴川境内强抢民女!重伤无辜百姓!”   方敏月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真能听到一个人一本正经地说出“强抢民女”这种台词,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官老爷见到她这个黄毛丫头竟然敢笑,立刻怒气上涌,也不再问话,对身后的衙役发令道:“都给我抓回去!我要亲自审问这些目无法纪的狂徒!”   客栈老板和一众住店客人都站在大厅里望着楼上看热闹,他们极其难得的在一天之内见识了两次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涌进店里要抓人,又都灰溜溜地从楼上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尤其是第二次,领头的可是这方圆几百里权势最大的父母官,竟然也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府衙中。大家都开始好奇,楼上究竟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尽管急欲知情,却谁也不敢去问,毕竟这是方家和府衙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普通老百姓就更不敢去招惹了。   再说这几位“大人物”,见识了刚才这位趾高气昂的官大人在见到萧景睿亮出的龙佩之后立刻跪地求饶再也不敢直视他们任何一人的样子,都一个接一个地拿过这块神奇的玉佩仔细观察。   言豫津感叹道:“不愧为皇上御赐、御史大臣才能持有之物啊,真能让人立刻俯首称臣呐!”   萧景睿却道:“本以为这一路都不会用到它,到底还是拿出来了。”   方敏月和赵嘉仪是最惊讶的,这“中央集权君主制”可当真不是开玩笑的,天子一句话、一个东西,真就能“号令天下”,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得不让两个来自现代人的惊叹。看来以后去帝都混,真的得格外小心,虽然她们俩一个可以托词“长在深山老林”、一个可以借口“患病多年未愈”,但是一旦得罪了什么有权势的人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客栈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琴川城外几百里的官道上,方淮和二女儿方如沁带领的商队也在回家的路上了,不出两日他们便能到达琴川。方府曾经的三夫人、现在的正夫人周式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不下睡不着好几天了。自己生了儿子才爬到方家主母的位置,好不容易把老大给嫁出去了,老二却备受丈夫重视,出去抛头露面经营商行已经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眼中钉了,谁知道本来疯疯癫癫的老三居然也有如神助地恢复了神智,这样下去她和儿子在方家的地位必然会被挤占的。   本想趁丈夫回来之前把老三捆到城东老财主家作妾,生米先煮成熟饭,丈夫回来就算会怪罪她也已经改变不了事实了,谁知道这个臭丫头找到贵人相助,连一向与方家交好的府衙大人也奈何不得。她现在只能日夜抱着她的宝贝儿子祈求丈夫晚些回来,在她回来之前那个臭丫头就赶紧离开,这样她还能对丈夫说老三是不小心淹死了……   可惜她的愿望没有成真,两日之后,方淮带领的商队就拉着十几车货物进了城,周氏得到消息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几乎就要昏厥过去。另一边也得到消息的方敏月四人也早已来到方府门口,站在面向城门的方向,静静等候。   方淮远远看到有几个人站在自家门口便觉得奇怪,走近一看,站在最前面的竟是自己的三女儿。这个从小心智不全的三女儿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她的母亲冒着难产的危险生下她,之后几年发现她心智不全就始终郁郁寡欢,四处求医问药却都无能为力,周氏的儿子出生给了她最后一击,让她不到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方淮对这位二夫人是存有愧疚的,他很明白她这么早离开跟自己急切想要儿子传宗接代和再娶三夫人生下儿子有着无法斩断的联系,所以他有心培养二女儿经商,又对疯疯癫癫的三女儿一直悉心照料,只为告慰亡妻的在天之灵。现在看到三女儿定定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他竟觉得这个孩子不仅没有疯病,反而像极了她的母亲。身后跟着的方如沁也发现妹妹看起来与平常很不一样。   “月儿,怎么站在家门口不进去呢?”方淮忘了女儿其实一直听不懂自己的话,也不会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发问,并伸出手握住女儿的双臂。   “爹。”方敏月定定地看着方淮的眼睛,叫出了十六年来的第一声“爹”。   这一幕也是方敏月和赵嘉仪在客栈演练过无数遍的。她在现代父母双全,想到要管一个陌生人叫“爹”她就会浑身别扭,但是这场戏又不得不演,赵嘉仪就开导她:“爹”是“爹”,“爸爸”是“爸爸”,各叫各的互不冲突。刚看到方淮朝自己走过来她还是很紧张的,这个人跟自己老爸太不像了,他比爸爸高,也比爸爸严肃,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但是想起赵嘉仪的话,多个“爹”多个靠山,就姑且一试吧。随即淡淡说出的这个字,平静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出自她的口。   这一声“爹”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不止赵嘉仪,站在后面的萧景睿和言豫津都能看出来,这个原本形貌威严的中年男人眼中几乎要掉出眼泪来,身后的方如沁则已经泪流满面地抱住了妹妹。眼看这两父女就打算在门口这么站着抱着自己哭个没完、问个没完了,方敏月赶紧借机向赵嘉仪使了个眼色,赵嘉仪会意,立刻上前出言劝阻,饶是他们再惊喜,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情绪安排众人进屋一叙。   方府地处琴川的繁华地带,门头高大开阔,宅院占地也是不小,府内亭台楼阁花园楼宇应有尽有,足见方淮在琴川财力雄厚、地位尊贵。方淮、方如沁、方敏月、赵嘉仪、萧景睿和言豫津几人在会客厅就坐,却不见周氏露面,方敏月猜到她已经心虚至极,连出远门几月才回来的丈夫都不敢出门迎接了。   在丫鬟给客人一一奉茶的时候她就趁热打铁把自己恢复神智以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方淮说了一遍。本来她是想添点油加点醋显示自己苦情、周氏恶毒的,但是赵嘉仪听完她过度修饰的故事当即就让她打住了,毕竟还有萧景睿和言豫津这两个还算实诚的大少爷在,说得太夸张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从刚才方淮的态度来看,他站在女儿这边的几率应该是很大的。   果然,说到周氏把方敏月关在柴房里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方淮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方敏月说完她预设好的那句“要不是这几位恩公出手相救,我肯定就见不到爹和二姐了”之后,方淮突然右手大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力之大把桌上的几杯茶都拍得洒了出来,把在场几人都吓了一跳。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对站在一边的家丁大声命令:“给我把那个毒妇带来见我!”   家丁忙不迭地跑到内院去找周氏。不一会儿,周氏抱着刚满六岁的儿子方兰生来到会客厅,不等方淮发话就“扑通”一下跪倒在方淮面前开始哭诉自己如何“鬼迷心窍”、“差点犯下大错”、“求老爷看在儿子的份上原谅”云云。也许是这件事闹到府衙也没法儿解决,她倒也没怎么辩解和否认自己干过的恶事,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   面上严肃得一言不发的方敏月偷偷抬眼看向方淮,看他眼里似乎有了一点动摇的意味,又立刻向坐在对面的赵嘉仪使眼色。赵嘉仪再次会意,主动站出来说道:“方老爷,原本我一个外人是不该干涉您的家务事,只是我眼见令千金受到的迫害,着实心惊。没想到令公子如此年幼,若是牵涉其中,实在不知对孩子的心性会有怎样的影响啊!”   听完这席话,方淮如梦初醒般转头对身边的方如沁命令道:“沁儿,把你弟弟抱走,以后他就在你的东院里住,由你来教抚他。这样的毒妇不配教养我的儿子!周氏从今天开始搬到北院去住,先禁足半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任何人也不准进去!”周氏一听哭得更凶了,死死抱着儿子不肯松手,在家丁的帮助下,方如沁才顺利抱走了不明就里只是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弟弟。周氏开始厮闹,方淮却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淡淡地说:“你这土匪恶霸一般的所作所为本该受到更严厉的惩罚,我念你是兰生的亲生母亲才留你在府中反省,若是你这六个月反省得好,我还可以考虑让你以后继续见儿子。”周氏一听这话,知道这是自己能讨价还价的最大限度了,便啜泣着跟着家丁去了北院。   周氏一走,方淮就握住方敏月的手对她说道:“月儿,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周氏毕竟还是弟弟的亲生母亲,她也向我认错了,做父亲的实在不希望你们在家中如仇人一般相处。我会看着她让她好好反省的,以后有爹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让你再被任何人欺负!你受的苦,爹一定加倍补偿你,我方家的女儿绝不会给别人做妾,爹一定会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眼看这个“爹”已经开始给自己规划到嫁人的事儿了,方敏月赶紧转移话题,示意他还有客人在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果断让方兰生一家子都乱入了…… ☆、返京   方淮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面向坐在对面的三个年轻人:“让三位见笑了。方某人在此拜谢三位恩公相助小女的恩情!”说着就鞠躬作揖行起了大礼。三人赶紧站起来扶住方淮。   赵嘉仪先道:“使不得啊方老爷!”   萧景睿道:“我们相助敏月姑娘是举手之劳,万万受不得方老爷如此大礼!”   言豫津也补道:“我们与敏月姑娘有缘相逢,既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方老爷切莫与我们客气,这是折煞了我们小辈呀!”   方淮起身坐回自己的主位上说:“几位不必自谦,你们的大恩我方家是一定要报的。看几位不是本地人,若不急着赶路敬请留在琴川赏游,我方氏一族必定尽全力招待各位!”   萧景睿推辞道:“方老爷不必费心,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已在琴川休整多日了,明日就准备启程了。”   方淮问:“不知几位要去往何处呢?”   萧景睿答道:“我们要赶往帝都金陵。”   “金陵?”方淮听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他突然意识到一些刚才因为惊喜和怒气而忽略的事,比如方敏月说他们几个劝退了上客栈抓人的府衙大人,再比如这位答话的年轻人被女儿介绍为“萧公子”,竟是当朝国姓……   不等他发问,赵嘉仪站了起来前进一步对着方淮说:“方老爷,嘉仪有两个不情之请。我知道方老爷对我们的身份尚有疑虑,我愿意全部告之,只希望方老爷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她这一席话却把萧景睿和言豫津惊到了,因为他们没有商量过要在方家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话已至此,方淮看起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们便没有出言干涉。方淮也答道:“赵姑娘请说。”   赵嘉仪欠了欠身,沉声说道:“实不相瞒,这位萧景睿公子是当朝宁国侯与长公主的大公子,这位言豫津公子是国舅爷的公子,家母是已故的宁阳公主。他们二位千里迢迢来到蜀地就是因为我双亲逝世,奉皇上旨意来接我回金陵。一路舟车劳顿想在琴川歇息休整,才会有缘遇到令千金。”   方淮是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江湖,眼前这三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浑身衣佩与气质皆非凡类,他不是没有猜测过他们的身份背景。既已有心理准备,听完赵嘉仪的话他倒也不显得十分惊讶,而是镇定地起身前行,对她躬身拱手施礼道:“郡主有何要求,尽管向方某提。郡主和两位公子是小女的救命恩人,只要方某能够办到,定不会推辞。”   见方淮态度清明,萧景睿和言豫津松了口气,赵嘉仪却心知自己的要求不见得会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语气不变地缓缓说道:“嘉仪请求方老爷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我与令千金虽然只相处几天,但是我们二人一见如故、个性脾气极是相投,我想请方老爷同意我与敏月结拜为异姓姐妹。”   赵嘉仪停顿下来,方淮笑道:“竟是如此荣幸之事,怎敢劳动郡主一个‘请’字!能与郡主姐妹相称那是敏月和我方府莫大的荣幸,只要郡主不嫌弃,方某人自然没有反对之理!”   赵嘉仪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便继续说道:“多谢方老爷。只是嘉仪还有第二个请求,还望您能答应。”不等方淮回话她就接着说,“我想带敏月跟我一起去金陵。”   此言一出,方淮果然不似刚才一般爽快,竟是面色沉沉地坐回了原位,坐在他身后的方敏月看不到他的表情,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虽说现在他同不同意也影响不了她要走的决心,但是这名义上的“父亲”刚才的威严之姿他们都见识过了,如果他反对,即使赵嘉仪他们身份显贵,要想将她带出这琴川城,也还是会有颇多障碍的。   沉默了一会儿,方淮似是整理好了情绪,终于开口道:“月儿,这是你的意思吗?”   突然被cue到,方敏月也忙不迭地按计划跑到“父亲”面前跪下:“爹,这是我和郡主共同的意思。我从未离开过琴川,如今神智恢复,又发生了这些事,继续留在琴川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郡主对我很好,照顾我就像亲姐妹一样,既有救命之恩,女儿也希望跟随郡主以报恩德。求爹爹同意我与郡主同去金陵!”说完就把头朝着地上一磕,再不敢起身了。   此时安顿好弟弟的方如沁也回到了这间屋子,站在柱子后面看着发生的一切,心中也是异常难过。她和方淮都对方敏月奇迹般的康复感到惊喜交加,都想用尽一切办法去补偿她这十几年所受的苦,却没想到她刚一康复竟然就要远去千里之外的金陵,这对亲人而言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的。   方淮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心中不忍,起身将她拉起来,方敏月则按照“剧本”不动身地说道:“女儿不起来,父亲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   方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跟你娘一样死心眼。心里怪罪我,就不肯给我补偿你们的机会。”   面对“父亲”突然而至的“铁汉柔情”,方敏月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好继续跪着闭口不言。   方淮站起身,又叹了一口气,眼睛望向上方说:“我看得出来,郡主是真心想要照顾你的,甚至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做得好。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一听这话,方敏月赶紧站起来高兴地揽住方淮的手连声说:“谢谢爹!谢谢爹!女儿一定会好好跟着郡主,绝对不会丢我们方家的脸!”   赵嘉仪也赶紧对方淮施礼道谢:“多谢方老爷,嘉仪一定会好好照顾敏月的,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方淮道:“那小女就交给郡主了,她不知礼法,也无一技之长,若有什么过失之处,还望郡主多加教导和包容。”   赵嘉仪重重点头。方淮又吩咐身后的方如沁为妹妹准备行礼盘缠、管家去内院把香炉祭品取出来准备方敏月和赵嘉仪的“结拜仪式”。   “赵嘉仪,方敏月,自今日起自愿结为异姓姐妹,日后定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两个人直直地跪在后院开阔处临时搭好的祭桌前一人举着一柱香一字一顿地念着“结拜誓词”,这也是她们俩提前演练过的,由于演练的时候笑场率极高,她们一直将这段特别像现代人结婚誓词的话背到滚瓜烂熟才敢拿到人前操练。与此同时,禁不住方淮和方如沁的热情邀请,萧景睿和言豫津带着几个家丁去客栈把他们的行礼和福伯等人一起搬到了方府。   这一晚琴川的方府格外热闹,丰盛的晚饭既是对赵嘉仪三人的谢恩宴,又是给方敏月的饯别宴。方淮和方如沁说了很多本想留在日后慢慢对方敏月说的话,让方敏月和赵嘉仪都想起了自己远在现代不知过得如何的父母家人,也跟着掉了不少的眼泪。方府通明的灯火整夜都未熄灭。   翌日清晨,装满行礼货箱的三辆马车已经在方府门口准备好,用过早饭的众人一起往城门走去。方如沁和方淮带着方兰生一起将几人送到了城门外,方敏月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承诺自己会经常写信回家,有机会也会回来看他们之后,就跟赵嘉仪一起上了马车,乘着马蹄声渐渐远离了这个小城。   车马行出两湖区域就到了江左北部的地界,沿江下行将近一月的时间,一行人终于到了金陵的辖域之内。一路上赵嘉仪和方敏月没少琢磨讨论这个大梁帝都的情况,金陵城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城,中国历史上以汉族统领的王朝都城都在南方,一直到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成为国家统领之后,各朝的都城才渐渐北移。   方敏月是文科生,但她当年选文科倒不是因为自己文史哲有多好,而是跟糟糕到极点的数理化相比她只能去学文史哲才能好好考大学。历史是她最大一块软肋,因为总是不肯用心去记那一大堆知识点,拖了她文综考试不少后腿。赵嘉仪面对这样不中用的文科生也是没有办法,方敏月反倒自己安慰自己:“历史都是人写的呀,谁知道教科书上的历史跟真正的历史有多大差距啊,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最实在。”虽然知道她是狡辩,但赵嘉仪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们两个已经能够预见自己到了京城必定会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但是既然有赵嘉仪的“郡主”身份当□□,只要她们多注意礼节,尽量不得罪人就是生存的最低标准了,尤其不能得罪有权有势的人。   两天之后,沿着官道越过一座矮山,马车内的两人听到言豫津一句“终于到了”都掀开围布探头出来看: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至少有四层楼高的城门赫然矗立在官道的尽头,拱形门上巨大的匾额刻着“金陵”两个鎏金大字,城门前站着手持长矛身穿盔甲的卫兵,城门前的空地上有着零星几个摊贩,陆陆续续有人或者马车队缓缓地走进城门之中。赵嘉仪和方敏月都去过现代的南京城,但是那已经是明朝和近代革命洗礼过后的南京了,眼前这座金陵城自然是远在明朝之前的都城,光从这气势恢宏的城门就可以看出与秦淮河穿过的南京城是完全不同的,到底是天子脚下,威仪异常。   他们的车马一路也没有停留,从进城门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停在了宁国侯府的大门前。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也一直掀着围布看着金陵城内的街市,倒是与电视剧里看到的差不多,金陵城地势平坦开阔,城内的房屋都是摊大饼式的散开分布,平民住的街区占绝大多数,多为一两层的平房,这样的路段极是热闹,绝大多数的路面都铺上了青砖,路边的店铺都挂着茶、布、药、酒这样的招牌。有的街区就能看得出是达官贵人的住地,高楼层的房屋较多,单独宅院的面积也大得多,相对清净一些。   他们目前所在的宁国侯府就是这些显贵宅院中极其突出的一处,相比此处,琴川的方府则是十足的小家小户、太微不足道了。宁国侯府对面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影壁,刻有苍劲有力的“护国柱石”四个大字,萧景睿向两位客人解释道:“家父一生为护大梁河山四处上战场拼杀,这是圣上感念父亲为国效力亲手所书。”萧景睿说得谦逊,但两个人听了这番话都暗自对这位宁国侯生出一分敬意和一分畏惧。   萧景睿和几位家仆一起将赵嘉仪和方敏月请进府内,顺着回廊连转几次之后到了一个四处装潢简约而精致的会客厅,一个穿着素色衣袍、面色恬淡、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貌美之人的妇人正坐在屋内的主位上,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侍女。萧景睿带着赵嘉仪和方敏月一前一后进屋,自己朝着妇人拱手行礼道:“母亲,孩儿已将嘉仪姐姐平安带回来了。”   二人一听萧景睿对这妇人的称呼,心下便知这是当朝皇上唯一在世的妹妹、宁国侯夫人——莅阳长公主了。赵嘉仪赶紧上前边跪边说:“嘉仪见过长公主殿下。”方敏月则跟在身后跪下,连头也不敢抬。长公主立刻起身一手拉着赵嘉仪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嘉仪,快起来,让姨妈看看你!”   赵嘉仪随即起身,刚抬起头就看到长公主的眼眶泛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便安慰道:“姨妈别难过。”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到自己的软榻旁坐下:“姨妈不难过,看到你平安回来,姨妈高兴还来不及。你母亲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你受苦了……”刚展露出一丝笑容的长公主立刻面上又涌上了愁云。   站在一旁的萧景睿开口劝道:“母亲,嘉仪姐姐既已回到金陵,就别再提起这些伤心事了罢,姐姐回来是好事呀!”   长公主用衣袖轻轻拂去已经滑出眼角的一滴眼泪,眨了眨眼睛对赵嘉仪说:“是啊,回来就好,以后你就在京城跟我们一起生活吧。你姨夫已经进宫去向皇上禀告你今日抵京,你就先在这里住下休整一夜,明日再进宫去见皇上吧。”赵嘉仪看着长公主流露出慈爱的眼睛连连点头。   长公主这才注意到还跪在地上的方敏月,自当她是赵嘉仪的侍女,说道:“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在我这里你们都无需这诸多礼数。”   “多谢长公主!”方敏月起身之前没忘了先象征性地磕了一个头。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在民主、平等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要向不是自己长辈的人下跪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碍,没想到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自己的膝盖简直是本能地发软,毫不犹豫就跪下去、磕下去了。方敏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长公主又和赵嘉仪聊了许多关于赵缅和宁阳公主的事,赵嘉仪把从福伯和容嫂那里听来的话加上自己“想象出”的东西胡诌了一通告诉长公主,对方思故人心切,倒真是说什么信什么。这期间萧景睿已经默默退出门去找言豫津了,方敏月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地直直站在门边看着这两个女人回忆其实她们都不知道的过去。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两腿酸痛得都快站不住了,一想到以后这样当下人站如松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久,她也在心里怀疑自己跟着赵嘉仪跑来金陵到底是对是错?在琴川当方家三小姐难道不比在金陵当郡主的丫鬟来得逍遥自在吗……正胡思乱想着,耳边终于想起了长公主让赵嘉仪回院去休息的话,方敏月替自己的两条腿暗自感谢了上帝。   拖着两条几乎麻得使不上劲的腿,方敏月跟着赵嘉仪又七拐八拐地走进了宁国侯为她们一行人安排的居处“漪园”,这处院落内假山花草错落有致,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和四间连排的小房间,安顿赵嘉仪、方敏月和福伯等人也是绰绰有余了。方敏月进了院子也丝毫不敢松懈,直到走近正房把门死死地关上了,才敢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连连哀嚎。赵嘉仪知道她刚才站得辛苦,才找个借口止住长公主的话头让她回来休息,她也在暗自思忖是不是该把自己这个“义妹”的身份向长公主或者宁国侯明示一下,免得她以后再受这种苦。   休息到傍晚,宁国侯谢玉带着侯府世子、萧景睿的弟弟谢弼一起来到漪园看望赵嘉仪。睡了一觉醒来还不甚清醒的方敏月见到谢侯爷的时候,全身的发条顿时都拉紧了,因为这位宁国侯爷看起来实在是太一身正气了,面色浑厚、目露雄光、长身玉立。在他之前方敏月见过的最威严的长辈就是自己“老爹”方淮,现在一下从方淮过渡到谢侯爷,就算再没见识,方敏月也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差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   但是谢侯爷对赵嘉仪是关爱有加的,嘘寒问暖的劲头也不输给长公主,除了战功赫赫的宁国侯身份之外,倒也是个慈爱的长辈。在回京的路上,方敏月和赵嘉仪都听言豫津说起过萧景睿“两姓之子”的非凡身世,现在见到萧景睿的弟弟谢弼,就发现他跟萧景睿大不相同,萧景睿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谢弼的彬彬有礼之中则还有些许小孩儿心性和几分由显贵身份衬出的傲气。   三人在花园的石桌椅上坐着聊了不多时,赵嘉仪便跟着二人一起去正厅与长公主和萧景睿一起吃晚饭了。原本她在与谢侯爷聊起进京见闻的时候就借机提起方敏月是自己“十分重视的义妹”,但是谢侯爷仅仅是看了站在一旁的方敏月一眼、淡淡地回应一句之后,便再没了别的反应。赵嘉仪和方敏月虽无交流,但是都已经明白皇家血脉与庶人百姓的云泥之别了,想必这京城之中,能像萧景睿和言豫津一样将方敏月真正视为赵嘉仪“姐妹”的人是难以再有了,几人起身,方敏月也识相地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出门,自己则留在院中与福伯和几个家丁一起吃晚饭。    ☆、认祖归宗   翌日早饭后,皇宫中派来的华贵马车就已经候在宁国侯府门口了,一个声音尖细的年轻太监在门口等着赵嘉仪和萧景睿,看到二人出来,立刻迎上去躬身说道:“奴才奉皇上御旨,特来接嘉仪郡主和萧公子进宫面圣。”二人齐声道:“有劳公公了。”便各自上车、上马,往皇宫缓缓行去。   前一晚赵嘉仪和方敏月都没有睡着,“面圣”两个字真的不是去见自己“亲舅舅”那么简单的,也更不像在中央电视台里国家主席下乡见百姓那样亲和,站在这个朝代权力最顶端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她们两个人根本想象不出来。赵嘉仪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连萧景睿都能看出来一向淡定自持的她这次已经紧张到了心神不宁的程度,萧景睿的开解她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从宁国侯府到皇宫的路并不短,在赵嘉仪焦急的情绪下却变得更加漫长了,一路上她都不敢撩开围布看外面,直到马蹄声骤停,太监在马车前放好脚凳,掀开围布对赵嘉仪说道:“郡主请下车,皇上已经在殿内等候了。”赵嘉仪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理了理衣裙,与萧景睿并排走着,借机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皇宫中一个侧殿,宫中房屋都被厚厚的基座垫得很高,房檐四角也比外面富人官家的豪宅要翘得更高,乍看之下每一块青瓦都是统一规格,严丝合缝地贴在屋顶上,宫中各殿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但是殿内陈设都是十分大气的,手工细腻精致的帷幕、地毯和精巧贵气的摆件随处可见,任一桌子、椅子、摆台还有木门、木窗上的雕饰都分外复杂,天家气质处处得以彰显。   随着一个头发已经花白、身穿暗紫色衣袍的太监特意拖长且浑厚有力的一声“嘉仪郡主和萧公子到——”,二人跨过一道高至脚踝的门槛进入了殿内,正中位置一张宽大的鎏金座椅上已经坐着一位身着黄色龙绣图案衣袍的中年人,体型微胖,蓄须而不长,眸中尽是威严之色,见到两个年轻人则立刻展露出了笑颜。二人在座椅前两米处就齐齐地跪下,上身扑地,两手交叠、臂弯平直地扣在地上,额头轻放在手背上,一边行此大礼,一边齐声道:“嘉仪、景睿叩见陛下!”   皇上的脸上笑意更浓,右手随意地一挥:“好好好,起来吧,你们两个离朕近一些,让朕好好看看。”说完又朝左边提高音量道,“来人,赐座!”   赵嘉仪和萧景睿不敢忘礼,直起身来拱手对皇上回道“多谢陛下”之后方才站起身来超前走了几步,一左一右坐在内侍们搬来的红木椅子上。   皇上先对着萧景睿道:“景睿,你替朕把郡主平安接回京中,你辛苦了,朕重重有赏!”   萧景睿立刻又直直地跪下,从怀中掏出那块御赐的龙佩道:“这是景睿份内之事,景睿不敢要赏赐。既然已将郡主平安接回,还请皇上收回此龙佩。”说完双手恭敬地捧着龙佩递上。   皇上笑了几声,吩咐人收好龙佩,继续对萧景睿说:“你谦虚,不肯要赏赐,但是朕若不赏赐于你,恐怕郡主也不会答应啊。就算郡主答应了,恐怕豫津也难答应吧!”   萧景睿一惊,没想到皇上竟知道言豫津跟去的事,抬头望向微笑着的皇上急忙说道:“景睿不敢,豫津定然也不敢向皇上妄求赏赐。”   皇上笑笑只叫他先起来坐下便不再看他,转头问赵嘉仪:“嘉仪,你觉得朕应该怎么赏赐他呢?”   赵嘉仪沉声答道:“回皇上,嘉仪初出山谷便来京城,对外界之事都不通晓,幸得萧公子和言公子一路上照拂有加,已与嘉仪结为好友。赏赐之事,嘉仪实在是毫无分寸,只怕会乱了礼数,嘉仪全听皇上做主。”   皇上这次是“哈哈哈”地大笑了出来:“你不但眉眼是,这口齿伶俐也像极了你的母亲。”   赵嘉仪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光凭自己这“像母亲的眉眼”就很能博得天子的好感了,看来大家都说宁阳公主是皇上最喜欢的妹妹果然不假,忍不住想回去以后给这位宁阳公主多烧几柱香求她保佑。   皇上接着说道:“你们不求不说的,朕可就自己拿主意了。”他叫来刚才的紫衣大太监,“高湛,传朕旨意,宁国侯府长子萧景睿和言侯府公子言豫津护送郡主回京有功,各赐良驹两匹、精品马具两套。景睿,你可满意呀?”   萧景睿急忙跪地磕头谢恩,心中暗思倒真是满意的,陛下今日的赏赐可比金银财宝更投他二人的意趣,只是没想到自己和豫津酷爱打马球之事竟然连皇上都知晓。   皇上也点点头对他说:“那你就跟着他们去挑马吧。”萧景睿再次跪谢之后从殿内离开,直到他挑好了四匹骏马,仍不见赵嘉仪从殿内出来,便先行回府了。宫中人只知这位从民间回来的嘉仪郡主和圣上在殿内一叙就是半日,那天下午在宁国侯府漪园里急的团团转的方敏月事后问起赵嘉仪他们聊什么能聊这么久,赵嘉仪却说是其实只是把她告诉长公主的事又更细致地向皇上这个舅舅说了一遍。晚饭时分赵嘉仪乘着宫里的马车回到宁国侯府,众人才算放下心来。根据皇上的安排,第二天是正式封她郡主之位的仪式,想到明天还有一场“大战”,吃过晚饭,赵嘉仪本来想早点休息补个觉,却不想接连而来两个“不速之客”。   第一个还好,是五皇子誉亲王府上的管事,按誉王指示给赵嘉仪送来了不少布匹、珠宝和器具,管事说誉王知道“表妹”回京,本想亲自来看望,但是前几日奉旨去凉州办差,无奈只能先给她送来一些生活用品。另一个则是没有公务牵绊的当朝掌政太子,他带着太子妃双双从东宫来到宁国侯府,见过谢侯爷后便直奔漪园,也随行带来了几箱子的衣物珠宝,亲自来看望“表妹”。太子夫妇很是热情,嘘寒问暖之余还邀请赵嘉仪去自己府中住,赵嘉仪送走誉王府管事花了半个时辰,绷紧神经应付完太子夫妇又用了一个时辰。墙外敲夜更的声音响起,她终于可以坐下休息了。   赵嘉仪有些不解自己才回京第二天,太子和誉王这两个看起来都十分有权势的皇子都第一时间来向自己示好的原因。方敏月则联想起回京的路上萧景睿和言豫津告诉她们的金陵朝中有关“党争”的事情:太子萧景宣是越贵妃之子,而誉王萧景桓是皇后的养子;太子虽位居东宫,但誉王却是公认的皇上最喜欢、最器重的皇子。   萧景睿和言豫津不涉朝局,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光就这点不多的信息,就已经可以看出太子和誉王在金陵势同水火的架势了。赵嘉仪也不相信自己这两个“表兄”会热情到真心实意想要照顾自己,刚才太子的眼中已经不时显现出极为深沉的东西了。如果说他们二人是为了争取朝中势力倒向自己的话,那么连她这个初来乍到、无依无靠的“空头郡主”都要争抢的情况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现有的朝中势力已经是不相上下、势均力敌了,所以现在哪怕能压过对方一丁点也要努力争取到自己的这边。   方敏月穿越之前是个学生,从来没有进入过真正为了利益勾心斗角的成人社会之中,所以她对现在两位皇子接连来示好的想法还流于表面。但是赵嘉仪不同,她能爬到公司的管理层也是在这种类似的激烈竞争之中挣扎浮沉了多年的,在她的职位之上还有公司的高级管理层,党派之争在有权力和利益的地方就是无法避免的。但是眼前的状况远比她在现代见识过和经历过的要棘手得多:在现代即使上位失败,顶多就是被踢出这个圈子,只要能力还在年纪还轻,换个公司换个领域都可以从头开始;但是现在是在一个人决定一个国家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的皇权社会,争储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大战,赢了就是万人之上,输了不仅性命绝对不保,还会连带站在自己这一方所有人的性命。   利益面前无交情,权力面前更是没有父母兄弟。想到刚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坐在自己面前时时透着深邃的殷勤笑容,赵嘉仪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没想到她和方敏月才来到京城不到三天就要面对这么严峻的形势,虽然太子和誉王的招揽之姿目前还停留在极其表面的阶段,但是自己也不得不早作打算。看着自己面前兴致勃勃地一件件地翻看着箱子里各种宝贝的方敏月,赵嘉仪有些忍不住对她这种看不清形势的状态有些怒意,立刻把她叫到自己面前坐下,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地把她们目前所处的情况和她的猜测都分析给方敏月听。   方敏月静下心来听完,倒不像刚才那么搞不清状况的样子了,语气却也还是轻松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最好是咱们太敏感了,这两位皇子大大都没有要招揽你一个女流之辈的意思。如果他们真的有意拉拢,那咱们要向着谁不也得走一步看一步嘛。咱们才来第二天,宫里什么情况、朝堂上什么情况你也没搞清楚,干嘛这么紧张呢,你明天那个正式封郡主的仪式肯定可以见到更多的人,你再继续观察一下,找熟人打听打听,回来我们再商量。都这么晚了,好几天没睡好,你就先放下心好好休息吧。”   赵嘉仪平复情绪后倒也赞同方敏月的话,便不再多想,熄灯就寝。   第二天仍是那辆华贵的马车,提早一个时辰就来到宁国侯府门前,给赵嘉仪送来一套由皇后亲自挑选的亮色华服,赵嘉仪谢恩之后赶紧换上这套衣服开始做出门的准备。这一天萧景睿和言豫津还有谢弼都获准入宫观礼,言豫津早早就来到谢府门口等着和众人一起进宫。马蹄声和车轮声慢慢响起,方敏月和福伯一起站在门口目送着一行人离去,然后一起进门回到漪园。   福伯虽也随赵缅夫妇在自闲山庄住了十几年,但他进谷之前便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又通礼仪诗书,看人看事都极通透,对于昨夜誉王管事和太子夫妇到访赠物的事情,他也在心中做了一番推测。福伯看到方敏月坐在院中一脸担忧的神色,猜到她是为昨夜之事心有不快,就上前落座劝慰了几句。   福伯和几个从自闲山庄出来的家仆都对方敏月的身世非常了解,也知道自家小姐对这个义妹非常重视,便都称她一声“敏月姑娘”,福伯这样的长辈也应方敏月自己的要求直呼其名。福伯见自己开解她的效果不佳,便想了个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敏月,小姐失去记忆之后便随着我学习读书认字,你可有兴趣啊?”   一听这话,方敏月果然来了兴致,点头答应。在现代她也算个高知,只是硕士还没毕业就穿越到这里,比赵嘉仪还不能忍受自己连街上的招牌都认不全的“文盲”样。福伯进屋取来一本薄薄的书和笔墨纸砚,翻开来让方敏月看,她倒是得益于自己学了多年文,期间也学过一些古汉语,一页纸扫一眼竟能认出一半多,福伯听她念完自己认识的字也是有些惊讶,这个自小失智十余年的敏月莫非是个不出世的奇才不成?竟能无师自通这么多字,比自家饱读诗书十余载的亲小姐反倒是强了不少。看着方敏月有些得意的神情,福伯也含笑点点头,开始教她写字。虽然认的多,但是方敏月跟赵嘉仪一样,连如何提笔都不会,就这样一边认一边写,原本预计会十分难熬的一天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赵嘉仪和萧景睿、言豫津、谢弼一起回到漪园的时候,方敏月已经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写了满满一叠纸了。   看到进来的几人表情都十分明朗,方敏月暗自放下心来,连忙收拾东西让位给几个人坐下,自己则去烧水泡好一壶茶了才站在桌旁问起今天宫里的情况。不等当事人开口,最爱看热闹、嘴又最快的言豫津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今日皇上亲自在宫中为嘉仪郡主安排了认祖归宗、封郡主的典礼,是皇子公主辈女眷的册封典礼中相当隆重的一次,足见皇上对嘉仪郡主的重视。在京的皇族亲眷能进宫观礼的都进宫去看热闹了,比起郡主获封得到的一座郡主府和京郊百亩良田等私人产业,围观者更感兴趣的是她未来的婚事。众人都在猜测嘉仪郡主以适婚年龄回京,皇上又以此大典显示恩宠,想必将来若非朝中重臣之后,定是担不起这郡马爷的分量了。有好事者推测皇上此举是为弥补当年宁阳公主下嫁江湖草莽之憾,必定不会让嘉仪郡主像一般郡主、公主那样嫁到邻国去和亲了。   除了皇上,皇后、越贵妃、长公主和太子都露了面,典礼结束之后,赵嘉仪与一众小辈一起去了皇上嫡祖母太皇太后的寝宫中去陪这位已经八十多岁的“太奶奶”坐了将近一个下午。赵嘉仪是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见面不久不需要别人说明她也发现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已经患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没有大太监高湛在旁介绍她谁也不认识。但是赵嘉仪看得出来她是一位非常慈爱的老人,对每一个晚辈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所以赵嘉仪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这个太奶奶。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赵嘉仪才和萧景睿他们一起回到宁国侯府。   言豫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听到一个宫人说皇上在嘉仪姐姐还没回京之前就已经为姐姐挑好了作为府邸的宅子,想来这些日子应该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真的吗?”方敏月心中大喜,可算不用住在这别人家的屋檐下了,她在谢府就算在漪园里也都是处处小心谨言慎行,唯恐坏了什么规矩触怒了主人家。一直盼着他们能搬出去住,不然自己这畏首畏尾当下人的日子着实是看不到头。   萧景睿心思细腻,看到方敏月对“搬出去”第一反应是这么高兴,也猜到她因为身份问题在自己家中定是住得不自在了,顿时觉得惭愧不已。   一路同行而来的言豫津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看到萧景睿的表情也猜出了个七八分,为了不让好友尴尬,他笑着打圆场道:“敏月姑娘,这几天在府里闷坏了吧?明天咱们就没事儿了,我和景睿带你出去好好地逛逛这金陵城如何?”   赵嘉仪也看出了其中缘由,她这几天自顾不暇,回头想想方敏月,确实也是受了不少委屈,她过去是独生子女,必然也是娇生惯养的,现在跟着自己进京不仅没有享到福反而比在琴川还委屈自己,也觉得自己该补偿补偿她,便道:“明天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也沾沾敏月的光,跟着两位公子游览一下这帝都。”   方敏月听到能出去玩自然高兴,笑意盈盈连连点头。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谢弼突然说道:“明日似乎不妥。誉王殿下从凉州办差明日就该回来了,想必殿下是要来看望郡主的……”    ☆、大夫   众人不等谢弼说完,都一齐转头注视着他,只是目光中的信息各有不同:萧景睿和言豫津眼中有微微地不满和责备之意,方敏月眼中是满满的不解和一丝不悦,赵嘉仪原本也是不解,却好像一瞬间想明白了一般转开了目光。   萧景睿先开口道:“二弟,父亲将府中一半的事务都交给你打理,你一整天都不在家里,现在回来了,是不是该去看看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办的?”   谢弼看到他们的神色已经明白自己刚才失言了,便顺着这个台阶借机告辞出了漪园。他刚走,赵嘉仪也并没有向萧景睿和言豫津进一步问明白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了明日的出游计划上。又聊了一盏茶的时间,萧景睿和言豫津告别二人离开了漪园。   赵嘉仪把方敏月拉到房间里,关上房门坐在桌前对她正色道:“我今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在宫门口遇到一个人。”   方敏月一愣,没想到这一天的热闹居然还有后续。   赵嘉仪是今天的主角,整日行程都相当繁复,但是早上出门时萧景睿兄弟二人和言豫津就跟她说好无论多晚都在宫门口等着她一起回府。赵嘉仪忙完自己的事,正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宫门口走去,原本身后是皇上派给她的几个随行太监和宫女,但是她借口脚程短,不肯坐轿,也把跟着的人都打发走了。刚走近宫门口就看见一个年纪不过三十、白衣乌发、身姿挺拔的青年人正在此处负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赵嘉仪一步步走近。赵嘉仪回忆了一下,刚才观礼的人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身素服的人,但是对方明显是在等待自己,她不由的放慢了脚步,也把目光投向对方,眼神中透着疑惑。   二人仅隔不到五步的距离时,那人拱手弯腰向赵嘉仪行了个礼道:“叶明见过郡主。”态度是恭敬,但是语气与神色透出了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赵嘉仪也回了一礼,光靠名字还是猜不透对方的身份,正琢磨该如何称呼,对方倒主动自我介绍起来。叶明原是江湖中人,师承大渝已故名医费宣,他虽年轻但独门医术了得,尤擅治疗伤筋动骨和养生之法,游历至大梁时便被朝廷太医院中一位较有江湖阅历的老太医请至宫中为太皇太后保养身体,来京已一年有余。   在他进宫为太皇太后诊疗之前,老人家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除了脑子有些糊涂,腿疾也十分严重,时常疼到动弹不得。太医院诸位太医都尝试了许多办法却不见效,无奈只能向皇上请命去民间寻找还未被医书记载的偏方土法。老太医寻得叶明进宫为太皇太后施针敷药不过半年,老太太的腿疾就有了七八分的好转,皇上大喜,便将叶明留在金陵定期为其皇祖母诊疗保养身体。叶明也未推辞,索性在金陵城东长租下一座宅院,不进宫时便在宫外搭蓬坐诊为老百姓看病。今天虽不是他为太皇太后看诊的日子,却也进宫来看看赵嘉仪的热闹。   赵嘉仪听完叶明的介绍虽然对他的身份没有疑虑了,但还是拿不准他专程在这里等自己的意图,对方甚至都一字未提恭喜自己的话。   “不知叶先生在此等候嘉仪是为何原因?”   叶明不改面上的微笑:“在下有一些郡主想要知道的事情,不知郡主可有意愿听在下一叙?”   “我想知道的事情?”赵嘉仪莫名地有些警觉。   “恕在下冒昧。近来太子殿下和誉王殿下可有派人去谢府问候过郡主?”   赵嘉仪的防备已经表现在了脸上,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明无懈可击的微笑。   叶明脸上笑意更盛:“郡主大可放心,在下受雇为太皇太后治病,完全不涉朝局,既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也不是誉王殿下的人,郡主无需如此防备我。家师与令尊曾有过命之交,因而在下听闻赵前辈去世、郡主回京,便对郡主的情况做了一些了解。郡主若是对太子和誉王的示好有所疑虑又不好向别人打听的话,两日之后,叶某会在寒舍恭候郡主大驾。”   赵嘉仪这次是彻底懵了,赵缅行走江湖多年,有那么一些“过命之交”是正常的,但是这个叶明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她一点也看不透。但是对方好像十分了解她的情况,而且连她的想法也相当清楚。   不等赵嘉仪回话,叶明便说:“郡主可以回去慢慢考虑在下的提议,三位公子已在外面等候多时,郡主不必在此耽搁。”   赵嘉仪轻轻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到宫门外,那里已经候着两辆马车,一辆前面站着牵着各自马匹的萧景睿三人,另一辆虽然要简朴一些,但车前站着的一个青衣女孩长得十分漂亮惹眼,原本是一脸冷漠地无视着旁边三位公子哥儿的注视,在见到叶明的那一刻就绽放出了明艳的笑容,上前叫着“公子”将叶明迎到了马车前。叶明倒也不急着上车,回身对已经走向三人的赵嘉仪行了一礼道:“郡主慢走,三位公子慢走。”   萧景睿他们倒是没想到赵嘉仪会跟这毫不相干的叶大夫一起走出来,都拱手回了一礼,赵嘉仪也回了一礼才上了马车。看着他们走远了之后,叶明才吩咐着身边的美丽少女:“碧影,我们回去吧。”   方敏月听得云里雾里,问赵嘉仪:“那你有没有问他们三个这个人的身份?”   赵嘉仪点头:“问过了,跟他说的情况一样,他就是被太医院请来给太皇太后看病的大夫,京城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宫里的人和常进宫去的人也几乎都认识他。”   方敏月:“那你后天要去见他吗?”   赵嘉仪点头:“我得去问问他太子和誉王的事,对景睿和豫津这事不好提,对别人就更不好提了,既然他愿意告诉我,去听听看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她顿了顿,“刚才谢弼的反应很奇怪,他连誉王出去办差什么时候回来都知道,我觉得他可能在帮誉王做事。虽然景睿说谢侯爷一向持身中正不倒向任何一方,但是如果谢弼有所倾向,那我们也不能在这里长住了,得赶紧把新的府邸收拾好搬过去。明天我会叫福伯他们带上我的行李去郡主府探探情况。”   方敏月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你去那个叶先生那儿,我也要去!他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我也不用回避了吧?”   赵嘉仪点头同意:“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肯定要把你带过去。不过明天我们确实是可以放松心情休息一下了,就什么也别想跟着景睿和豫津他们出去玩儿吧。”   这夜她们两个都睡得比较好。第二天用过早饭,萧景睿和言豫津就带着她们出了门,从城内最热闹的街市到城外的湖光山色都游览了一番,边走边聊,畅快恣肆,倒是极像他们从自闲山庄回京的路上一般轻松愉悦。吃过晚饭分手之时,言豫津还计划着明天的出游,赵嘉仪想起跟叶明的约定,借口劳累休整,把明天空了出来。   第二天吃过午饭,赵嘉仪和方敏月带着两个家丁乘着马车往城东的叶宅而去。行到叶宅门口,两个人下了车,见这已经接近城东郊区的宅子背靠一片山林,看起来面积不大,门口的装饰也十分简洁,半开的木门后有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倚着门看着她们。赵嘉仪上前微笑问道:“小弟弟,请问叶明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你是嘉仪郡主吗?”   赵嘉仪点头。   “我家先生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请随我来。”   二人跟着小男孩进了大门,发现这宅子只有一进院落,正屋背靠一片竹林,整个宅子大小房间不过五个,一半瓦房一半茅草房,院子倒是十分宽阔,放着不少晾晒着药材的架子,也有几个火炉上正熬着几锅汤汁,飘出阵阵中药的香味。方敏月环顾一圈,笑叹道:“不愧是民间神医,这住处倒挺符合他世外高人的设定。”前面引路的小男孩哈哈一笑,指着左边一处瓦顶屋说:“先生就在里面呢!”说完就跑到一个药炉前,捡起地上一把蒲扇开始扇火。   二人走到房门口,看见已经站起身的叶明还是一身白衣,手上正拿着一卷书。方敏月再次环顾,这应该是间书房,左右两面墙都是摆满了书的书架,左边一张方桌摆着笔墨纸砚,右边应该是会客坐的软榻。屋里倒不止叶明一个人,那天那个漂亮的少女碧影也在一边服侍,见赵嘉仪进来,他就吩咐碧影出去泡茶。碧影看着方敏月却站着不动。   赵嘉仪发现她的目光,对着主仆二人道:“这是我的义妹敏月,素来我知道的事情都不回避她,请先生和姑娘不要介意。”   碧影听完有些不情愿地出了门,叶明则笑着请两个人都坐下。   三杯茶水倒好,碧影再次退出门去,赵嘉仪无心品茶,开口道:“叶先生,嘉仪应先生之邀而来,也确实有许多疑惑想请先生解答。”   叶明先饮了一口茶才回答:“郡主有何疑问尽管提,在下必当知无不言。”   赵嘉仪其实盘算过该先问他太子和誉王的事还是先问他的身份,真到了这个时候,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明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开门见山,却也毫不含糊地回答:“我跟郡主说过,家师费宣大夫与令尊赵大侠是过命之交,家师自小养育我长大成人,自然也教过我对于朋友的难处应该施以援手。郡主既是家师故友之后,在下岂有不帮之理?”   赵嘉仪却回以一声冷笑:“那叶先生可能不知道,家父家母连接过世之后我伤心过度昏厥了多日,醒来之后已经对过往之事全无记忆,对我父亲的朋友更是毫无印象。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说你不是太子和誉王的人,我初来京城又从何得知呢?我现在地位显赫,我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想攀附于我想要什么好处呢?”   赵嘉仪这三连问一句比一句重,她的语气更是一句比一句更冷淡,就连坐在一旁的方敏月听了心里都“咯噔”一下。一直守在屋门口的碧影听到了更是立刻就冲进房中指着赵嘉仪气急败坏地说:“我家公子好心帮你!你怎会这样不识好人心还诬赖公子!公子的心气是何等之高!怎会贪恋你一点蝇头小利就用此不上道之法欺瞒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延续了琅琊榜里各种多功能大夫的设定 ☆、郡主府   “碧影!”叶明提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你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可是公子……”一句话没说完,她便被叶明眼中的厉色吓得退出了房门。   叶明收回严肃之色,又换回温和的语气对赵嘉仪致歉:“碧影这个丫头年纪还小,不懂礼数,还望郡主海涵。叶明在此向郡主道歉。”   赵嘉仪倒不在意,看得出碧影一心护主,想来叶明平时对她应该是极好的。既然连一个侍女都不把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那这个主人似乎也不像是会攀权附势之人。   “若如碧影姑娘所言,先生心气甚高淡泊名利。敢问先生又如何会受朝廷招揽在金陵当这么久的御医和客卿?”   “叶某留居京城,一是邀我入京的老太医以一味我寻觅多年的珍惜药材作交换为太皇太后看诊,叶某自当言而有信;二是我既已为太皇太后开始诊治,自然不可放下病患的腿疾半途而废。郡主也是见过太皇太后的,老人家虽已神志不清,但她的善良仁厚是众所周知的,能够医治这样的患者,实为在下之幸。叶某纵使再不屑皇家的招揽,也不可放下为行医者的原则,故而一直留居金陵为太皇太后调养身体。”   他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毫无破绽,甚至也戳中了赵嘉仪的一些心思。她便不再深究对方身份,转而问起太子和誉王的事情。   “先生既然不涉朝政,只为太奶奶调养身体,那么先生又是如何得知太子和誉王的情况呢?”   “叶某既要为皇家效力,京中状况自然是要提前了解一些的。郡主只是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够长,再多些时日,即使不特意打听,您也自然会清楚这二位殿下的情况。皇上的皇子虽多,但是皇长子已逝,三皇子残疾,五皇子胆小怕事,七皇子常年在外领兵征战。金陵朝中只有太子和誉王独享圣恩。   太子萧景宣生母是独宠多年的越贵妃,誉王萧景桓生母早逝,自小养在皇后膝下,二位殿下的出生背景可谓是平起平坐。太子虽已掌政多年,但皇上极其宠爱誉王,以冠珠为地位象征,誉王已有五珠在手,这是众皇子中独一无二的荣宠。二人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不被对方盖过风头,也在暗中结党立派,朝中三省六部和不少重臣都各认其主,尤其是最近两年,二人已将朝中势力划分为平分秋色的两派,不时就会针锋相对。金陵城中人都知道,将来的皇上必定会在这二人之中产生。”   方敏月好奇问道:“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结党,皇上就默许吗?”   叶明笑着摇摇头:“不,他们并不明目张胆,皇上也不是完全默许。二人在朝中的动作往往是互相压制的,皇上也常常借其中一方去打压另一方,看似稳定的朝局就是由此而来。原本封太子之位就是要确认无可争议的储君,但是皇上偏偏又默许另一个皇子来与太子针锋相对,或许怕的就是有一天皇子的势力会超过他的控制范围。因为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上,就是通过这样一条路走上皇位的。”   赵嘉仪将自己的猜测问了出来:“他们两个都来向我示好,一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势力已经不相上下,二是要派手下人争取我将来的郡马爷之位,是吗?”   叶明露出赞赏的表情:“郡主果然聪慧。郡主有皇上的宠爱,虽无实权可以供他们支配,但是郡主未来的郡马爷必然是由皇上挑选的非富即贵之人。两位殿下都已手握一定的朝中势力、军队势力和江湖势力,在局面没有新的变动之前,若能争取到郡主,他们任何一方都能压过对方一筹。自然是要向郡主表示诚意的。”   赵嘉仪忽然想起了谢弼,问道:“先生可知谢府的二公子谢弼是否参与党争?”   叶明点头:“谢二公子已为誉王办事多年了。但是与郡主交好的谢家大公子和国舅府言公子都是不涉党争的清明之人,郡主尽可放心与他们相处。”   赵嘉仪心中暗道:果然如此,看来这谢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住了。   叶明见她沉思,问道:“郡主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   赵嘉仪语调下沉了一些:“嘉仪刚才对先生多有冒犯,实在是因为初来京城不通人事,眼前情况复杂,不熟悉之人不得不防,还请先生见谅。”   “郡主不必挂怀,防人之心不可无,叶某既有心相助郡主,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郡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嘉仪无心争权夺利,更无心参与党争,走到今日实非我本意,我只想在京中安安稳稳地度日,保自己平安也保身边人的平安。求先生赐教,若嘉仪拒绝那二位殿下的招揽会有何结果?”   叶明也直视着赵嘉仪的眼睛回答:“两位殿下都是贪恋权势利益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太子行事嚣张跋扈,誉王虽更擅长为人处事之道但其实与太子是同样的人,招揽不成则灭之。二人拉拢郡主的行径想必不止一种,若直言拒绝必然不妥,郡主只可利用自己身份的优势尽量在二位之间斡旋。具体如何做,恐怕要看二位殿下如何出手了。叶某还会在京中住上一段时日,郡主若是信任我,遇到困难随时可与我联系,叶某必定尽全力帮助郡主全身而退。”   赵嘉仪起身拱手对叶明深深举了一躬:“多谢先生倾力相助!嘉仪无以为报!”方敏月也急忙站起来跟着鞠躬。   叶明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说:“郡主不必行此大礼,家师受令尊照拂颇多,在下有此机会相助郡主原是份内之事。郡主若愿意将叶某当作朋友,日后便不必再多言谢字。”   “能与先生结交为友,嘉仪怎敢说一个不字。”二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茶代替了许多客气话。   叶明看看屋外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到宁国侯府去吧,免得惹人怀疑。以后郡主与叶某见面皆以叶某为郡主号脉诊治为名义,方不会惹人怀疑。”   赵嘉仪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皇上赐给郡主的府邸想必已经收拾妥当了,郡主还是尽快从宁国侯府搬到郡主府去住,可以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说着递给她几包用纸包好的药材,“这些都是益气补血的温性药材,我看郡主的确有些体弱,喝一些可以调理身体。”   赵嘉仪接过药:“多谢叶先生考虑如此周详。我的管家昨天已经把我的行李搬进去了,今天我就向长公主和侯爷请辞。”   赵嘉仪和方敏月从叶宅回到宁国侯府正是晚饭时间,长公主和谢侯爷问起她今天为何出门,她按照之前和叶明约好的说法,说自己父母逝世之后便留下一些悲伤过度的后遗症,前日从宫中出来正好遇到叶大夫,听说他是名医,便上门去请他为自己看诊,开了几副药回来调养身体。二人听罢叮嘱了几句倒也没有多问。饭后,赵嘉仪正式向谢侯爷和长公主提出搬到自己的府邸去住,二人自然是万般挽留,尤其是长公主,眼眶都说红了。但是他们都知道,既然皇上已经御赐了府邸给她,自然是没有在宁国侯府长住的道理,又叮嘱了一些一个人住该注意的事情,便也由着她去了。   第二天午饭后,谢弼派了几辆马车将赵嘉仪收拾好的行李运到了城东南的郡主府中,赵嘉仪和方敏月坐着福伯和家丁赶的马车慢慢行至府门口,发现这片区域在言豫津和萧景睿领着她们逛的时候曾经路过过。这里一面紧挨着一片热闹繁华的街市,各种店铺应有尽有,另一面则对着一处由一座又宽又高的台阶连接着的府邸。两处宅子之间白天会有一些摊贩隔在中间,但其实步行过去也不过是一二百米的距离,站在郡主府门口就能清楚地看见那座府邸门口的匾额上写着的“靖王府”三个大字。   “靖王是谁啊?”方敏月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处府邸问道。   赵嘉仪也答不上来,至少在她进京以后接触过的那么多人里,没有听谁提过这个人。但是看这府邸的规模,甚至比自己这郡主府还要大一些。   “我也不知道,等景睿和豫津他们来的时候再问问他们吧。”   方敏月点点头,跟着赵嘉仪一起进了门。她们搬进来时,宅子早已经装潢成型,也无需她们再为此费心,只管“拎包入住”,誉王和太子也将各种生活用品都送了个遍,皇上安排好的厨子、家丁、园丁、丫鬟、管事、账房等等二十几号人也已经在府中候命了。不想二人还没将自己的宅子逛完,萧景睿和言豫津就兴冲冲地来了,二人名义上是来“帮忙”,实际上只专心于参观。言豫津对这些园林建筑很感兴趣,也极有研究,四个人一起把这郡主府逛了一遍,他就对这座皇上亲自挑选的宅子地段、格局和装饰赞不绝口。   下午,二人留在郡主府和赵嘉仪姐妹提前吃了顿“乔迁宴”。方敏月趁此机会问起了靖王的身份,才知道她们这个“邻居”就是那位常年在外领兵征战的七皇子萧景琰。靖王生母静嫔是后宫次嫔,医女出身,没有任何势力背景。靖王自小在已故的皇长子府中长大,品行刚正,文韬武略皆不逊于人,在他十八岁那年皇上封他为靖王,赐王府一座。   但是多年前朝中一支军队意图谋反被谢侯爷领兵剿灭,靖王因为为这支军队求情而被皇上冷落至今。这么多年靖王也不肯向皇上认错,甚至常年不愿回京,一直在外领兵打仗,虽然战功赫赫但是皇上也不愿大赏于他,太子和誉王早已被封亲王,但靖王至今还是郡王,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方敏月一边嘴里嚼着肉一边听他们俩说着,忍不住感叹道:“那这靖王殿下胆子可真是不小,竟然敢跟皇上冷战那么多年。”   萧景睿和言豫津比靖王小几岁,靖王性情刚烈,小时候他们走得也不近,长大以后靖王远离朝局,就更不熟了。这些旧事也多是他们从一些长辈那里听来的。所以靖王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二人便开始提起明日要去骡市街的计划。   方敏月难得一见这两位公子哥去哪里玩不叫上自己,便插言道:“骡市街好玩吗?我也想去!”   没想到他们听了以后竟然都面露难色,不再言语。   方敏月又说:“你们两个去好玩的地方不带我怎么行?”   言豫津支支吾吾地说:“敏月啊……骡市街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赵嘉仪本来见他们两个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就有了些猜想,现在听了言豫津的话,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笑着拍了一下仍是一脸不解的方敏月,讪笑着用口型对她说了“妓院”两个字。   方敏月看明白赵嘉仪的口型就更激动了,从小就知道这么个地方,现在终于能见到实体的了,焉有不去之理?于是继续表态要跟着他们去。言豫津还想拒绝,她便嘲讽两位公子哥是流连烟花柳巷的“色鬼”。   言豫津急了,站起来解释道:“我们不是去那什么的!我们是去听曲子的!离京数月,我好久没有去妙音坊听宫羽姑娘弹琴了!你想到哪儿去了!”   “既然只是去听曲子,有什么可不能带我去的?我也想听曲子啊!”   言豫津作气结状,坐下一脸苦笑。萧景睿接棒解释了一下情况。骡市街确实是京城富贵官家的男□□去的烟花柳巷,不过骡市街三绝却不是纯粹的妓馆,“杨柳心”的舞,“妙音坊”的曲,“红袖招”的解语花便是骡市街三绝。妙音坊的宫羽姑娘清丽脱俗、琴技超群,只卖艺不卖身。他们二人也只是爱好风雅音律,绝无亵渎之意。   解释了半天,在宁国侯府闷了好几天的方敏月还是执意要跟去妙音坊见见这位宫羽姑娘,萧景睿和言豫津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只能勉强答应。   晚饭过后,萧景睿和言豫津各回各府。赵嘉仪则早早的准备睡下了,方敏月原本以为她是为明天去骡市街玩养精蓄锐,她却摇头说自己不去。   “为什么呀?”方敏月不解。   “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身份在这儿,又不是公子哥儿,当然不能随便出入烟花之地惹人口舌了。你跟他们俩去就行了,我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皇上给我的那些田产我想亲自了解一下。虽然他安排了管事和账房先生给我,替我管理那些事务,但是我还是想自己处理自己的资产和府上的账务,不然这一天天的在这里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我还得安排一些人去自闲山庄把容嫂他们换过来。还有誉王和太子,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上门来找我了,我得留在府里等着他们呀。”   “你有这么多事儿干,我怎么看我自己那么多余呢……”   “你也可以找点事儿消磨时间呀,叫景睿和豫津教你武功什么的。”   方敏月露出一脸“你逗我”的表情,转身出门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种田文的感觉了…… ☆、安顿   第二天午饭之前,萧景睿和言豫津就坐着马车来到郡主府,带上方敏月,先去了狮子桥吃了顿金陵特色的午饭,午后才慢慢驱车前往骡市街。方敏月一路都好奇地掀着窗帘看着骡市街的街景。白天的骡市街自然不如入夜以后繁华,但也是人、车、马络绎不绝,只是道路两边的各种妓馆露出来的阳台都比较冷清。妙音坊和相邻的杨柳心占据了这条街道最好的位置,而妙音坊正对门就是红袖招,骡市街三绝竟离得这样近。红袖招以紫红绸幕作装饰;杨柳心则是红绿相间的轻纱萝帐;妙音坊最为素净,垂下的珠帘和淡青色的绸布已经显示出一种清爽、优雅的风韵,与整条街的气质都显得不同。   三人在一个黄衣小仆的引导下进了妙音坊的内院,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妙音坊内的装饰也以素色的绸布和竹料为主,萧景睿和言豫津是熟客,在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三面窗户都打开的屋子,里面已经摆好了琴桌与客座,琴桌旁站立着一位白衣胜雪、乌发如瀑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过二十,眉目清秀、气质不凡,嘴角一颗美人痣尤其动人。方敏月原本觉得叶大夫家的碧影已经是她穿越以后见过的最漂亮的美人,没想到这位宫羽姑娘竟然比那个小丫头还更胜一筹。   宫羽移步前行,半蹲施了一礼对两位早已熟识的公子道:“宫羽见过两位公子。”这一开口,细腻的声线也让方敏月如沐春风。   宫羽发现他们后面还站着一个小姑娘,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不等她发问,言豫津就退开一步介绍道:“这位是方敏月姑娘,是我和景睿的朋友,也想听宫羽姑娘抚琴,便随我们一起来了。”   宫羽也对方敏月施礼柔声道:“多谢方姑娘愿意赏光。”   方敏月连忙不断摆手:“宫姑娘不必多礼!叫我敏月就好啦!”   这时候又从门外进来一个中等身材、发须斑白、服侍整洁的老者,一边吩咐侍女上茶,一边对三位客人说道:“几位贵客请坐吧,十三已谱好了几支新曲,敬请几位鉴赏。”   两位公子对老者拱手回礼,便带着方敏月坐到了客座的位置,言豫津告诉方敏月,这位十三先生是妙音坊的老板,他是乐师,也是这里许多极受欢迎的曲子的作者,才华出众又恭谦有礼。   侍女为客人奉茶之后,宫羽坐在琴桌前,双手轻按琴弦,十三先生拿着一支短笛坐在她一侧,琴声起,笛声和,一曲合奏慢慢流淌而出。   方敏月从小爱听流行音乐,小学学过竖笛,对古典音乐和乐器的研究不多。以前她经常笑言古琴声像“弹棉花”,但是她现在却跟萧景睿和言豫津一样,深深沉浸在了舒缓的古典音乐当中。最初她也是不在状态的,只是被宫羽的美貌和气质所折服,一直认真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想到听着听着竟入了迷。也不知是两位演奏者的确技艺超群,还是因为现在没有了电子和合成声音的干扰,她反倒是能静下心来认真欣赏这古代的“流行音乐”了。   一曲演奏结束,三位听众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连连鼓掌赞叹。言豫津是对音律颇有研究的,立刻专业地点评起来,与十三先生和宫羽姑娘相谈甚欢。萧景睿问一旁的方敏月:“敏月,感觉怎么样?”   除了一连串“很好听”之外,她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倒是突然想起了正在府中忙里忙外的赵嘉仪,“可惜姐姐不能来这里听到这人间仙乐。”   言豫津听到他们的对话,本想说下次也带赵嘉仪一起来,却突然想起她皇家女儿的身份,在外行动起来实在不如他们世家公子和方敏月这种民间女子一般方便,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下去了。   方敏月突然计上心头,面上一笑,躬身对十三先生和宫羽问到:“敢问十三先生、宫羽姑娘,妙音坊可愿收弟子学奏乐器啊?”   二人都是一愣,萧景睿和言豫津也愣住了,都是头一回见人提出这种要求。妙音坊的乐师向来由十三先生亲自挑选和□□的,从无例外。   “敏月今天见到两位演奏技艺如此精妙,也想有朝一日能像两位一样有此一技之长,为家姐抚琴奏乐。所以冒昧恳求二位能收敏月为徒!敏月自知天资不佳,但是只要两位肯答应,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好好学习的!”   十三先生听她提到姐姐,便问她姐姐是何人。   方敏月答:“家姐是赵嘉仪郡主,郡主回京路上对敏月施以援手、救我于水火之中,还与我结拜为异姓姐妹。姐姐碍于女子身份与诸多杂事无法亲临妙音坊亲闻宫羽姑娘奏乐,敏月亦不敢劳动二位驾临府上,故而提出这不情之请,还请二位见谅。”   十三先生与宫羽对视了一会儿,十三先生对她点了点头,她便收回了目光。十三先生转而对方敏月说:“方姑娘的心意,老夫已经明白了。姑娘心系郡主之心老夫也十分赞赏。只是学习乐器实在是一条枯燥辛苦之路,姑娘既有此意,可以在这里先试学几天,然后再决定是否要继续学乐。”   见他答应,方敏月激动地站起来对他行了几个大礼,又对宫羽行了几个大礼,连声说着“多谢师父”,也不顾二人连连推辞这样的称呼。身后的言豫津和萧景睿则笑个不停。“拜师”结束,几人又坐下赏了三首曲子才起身告辞。十三先生与方敏月相约三日之后她再过来学琴,由宫羽亲自教她,方敏月乐颠颠地点头答应,千恩万谢之后才跟着两个公子离开。   他们三人不知道的是,他们刚步出妙音坊的大门,十三先生就叫来一个家丁,沉声吩咐他去调查清楚方敏月的来历背景。   方敏月在离郡主府不远的路口就跟萧景睿和言豫津分了手,自己往前走了一会儿,刚能看见郡主府的大门,就看到一辆由许多府兵前后护送的华贵马车向郡主府反方向驶来,行人、摊贩都忙不迭地避让。方敏月心中疑惑,一边退后避让,一边猜测来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等那辆马车走远了,方敏月才快步回到郡主府中,看见会客厅里侍女正在收拾着桌上的茶盏点心,内院中又放着好几个箱子的布匹、摆件、书卷、字画,心里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找到赵嘉仪一问,果然刚才马车里的人是那位最受皇上宠爱的五珠亲王誉王殿下。   赵嘉仪这一天也没有闲着。早上方敏月走的时候,赵嘉仪就叫管事和账房把所有的账本和田产地契都拿出来在坐在房里整了一个上午,午休之后,她请福伯代笔、自己口述给叶明写了封信,请他得空时来自己府中做客,刚刚差人把信送去叶宅,誉王和誉王妃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誉王确如叶明所说是个极会为人处事之人,言谈举止都是亲切有礼,虽然长相与太子相似,但面色要显得柔和不少,誉王妃也是端庄大方、知书达理,跟这二人交谈,全然不会有与太子夫妇相交时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不过可能是由于心中认同和接受了叶明的提醒,哪怕誉王全程都没有表现出丝毫要与太子针锋相对或是要招揽她入自己阵营的意思,只是表示关心、闲话家常,但是赵嘉仪还是感觉到他的眼底有着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更加深沉的东西。   二人在府中坐了两个时辰,临近晚饭时反而起身告辞,说要进宫去陪皇后娘娘用晚膳,赵嘉仪以“府中杂事太多”为由谢绝了二人的同行邀请,二人也没有勉强,而是一再强调宫中同辈女眷少,要她多去与誉王妃这个“表嫂”作伴。二人又留下几箱子的珍宝给她“装饰府邸”就乘车离开了,正遇上方敏月回来。   赵嘉仪说完,又问了方敏月这头的情况,她把自己“拜师学艺”的事一说,赵嘉仪就挑眉道:“你倒是轻松,我在这儿忙里忙外的你还挺会给自己找事儿打发时间呐,还知道以我的名义!”   方敏月吐吐舌头跳到赵嘉仪身后给她捶背捏肩,胡说八道了一通叫她别生气。赵嘉仪自然不是真生气,她反倒觉得方敏月有事儿打发时间是好事,此地不比现代,有互联网有电视有游乐场,过惯以前那种日子,现在只要安顿下来,没多久就会闲极无聊了。而且方敏月去学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可以少在太子和誉王面前露面,赵嘉仪对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身份护身的妹妹始终有隐隐的担忧。她们两个都来自现代自然是要无条件绑在一起的,但是她怕自己对方敏月无条件的重视反而会让她引人注目,所以今天在誉王面前她也只字未提方敏月的存在。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赵嘉仪突然去誉王送来那几个箱子里翻找了一阵,没一会儿就找出一张琴和一长一短两支笛子。   “你再去妙音坊学琴的时候,我找两个人帮你把这些东西送过去,去拜师学艺也不能空着手去,乐器得自己带啊。还有我‘老爹’留下的乐谱,据说都是好东西,一会儿我也去找出来,你拿几本去送给人家,也当咱们一点心意。”   方敏月连连点头,夸她想得周到。又突然想到去学琴之前还有三天没有安排,就问她明天干点什么打发时间。   赵嘉仪笑着说:“明天是地主去视察自己田地的日子。”   第二天,她们二人和福伯一起在管事的指引下去了金陵城郊划给她的那些田产了解自己的资产状况。虽然必须得以头纱遮面,不过赵嘉仪还是不改以前管理层人员的本色,有条不紊地一边视察一边记录又一边安排着自己名下的产业归置。这京城中的皇族贵胄里,恐怕也就她一个人这么细致地亲自管理自己的资产了。如此这般,三天也过得很快。这期间长公主来郡主府看望了一次“独居”的赵嘉仪,赵嘉仪也进宫去看望了一次太皇太后。   到了跟十三先生约定好的日子,方敏月带着两个家仆搬着琴、笛子和乐谱一起到了妙音坊。这几天派去查方敏月的人也早就带回了结果,除了“十几年的失智症在一夜之间莫名痊愈”之外,她的身世都是非常简单清楚的。既无可疑之处,又是萧、言两位公子和嘉仪郡主都重视的人,那么妙音坊也没有拒绝之理。   誉王本是极爱也极擅长搜集珍宝之人,他送的这把琴和两支笛子都是精品,宫羽和十三先生当下一看就赞不绝口。还有她从赵缅和宁阳公主的两箱子藏书里捣腾出来的几本乐谱,据福伯说也是极珍贵的精品,方敏月把乐谱和笛子都送给了十三先生和宫羽。二人见这些都是贵重之物,再三推辞,还是被方敏月用“珍品该配给懂它的人”给说服收下了。   宫羽是年幼学琴至今的童子功,在她像方敏月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技艺纯熟了,而方敏月这样都快成年了才来学琴的人也确实不多。她也并不是在音乐上有天赋的人,从识谱到认弦都不是容易的事儿,她也一路学得磕磕绊绊,但是宫羽极有耐心,也让她不好意思露出半分不耐烦。约定好的每隔两天去妙音坊学一个下午,也就这样持续了下去。   搬进郡主府第五天时,赵嘉仪在家里办了个小型的“乔迁宴”,只请了萧景睿、言豫津和叶明三个客人。萧、言二人也借此机会跟这位此前并无交往的叶大夫熟识了起来。乔迁宴过后不久,留守自闲山庄的容嫂等然就来到了郡主府中。赵嘉仪和方敏月一个认真管理着自己名下的产业,偶尔进宫看看太皇太后见见皇上,另一个一边学琴一边跟着言豫津和萧景睿在金陵城中吃喝玩乐,也算是真正在金陵安顿了下来。   在此期间,太子和誉王轮番拉拢她的攻势也并不见减弱,只要一个上门来拜访,不出三日另一个也会带着礼物上门叙话,送礼如是,邀请出游如是。赵嘉仪也按照叶明的话,以“墙头草”的姿态不变应万变,只要接受了另一方的好处,必定也不会与另一方生疏。一方面,赵嘉仪现在正蒙圣恩,圣上暂时还没有替她选婿的打算;另一方面,赵嘉仪两边都不亏待的态度也着实让他们束手无策,竟然也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的安稳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方敏月是一只颜狗 这章之后各种苦日子就开始了…… ☆、提亲   变故发生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家宴上。   那是赵嘉仪认祖归宗之后的第一个中秋家宴,皇上似乎特意安排了这次家宴,不在金陵的、回程路途不远的人也被下旨召回,连言豫津那个常年在城外道观一心修道、什么事都不理的国舅爷言阙都回来参加了这次皇家宴,除了远在西山军营的靖王萧景琰和云南穆式一族之外,这次中秋宴聚齐了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   宴会上,皇上再次向众人介绍了嘉仪郡主以示恩宠,坐在他身边的皇后和越贵妃也似乎是被谁授意提起了她现在是适婚年龄这件事,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要为她选婿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暗示之意,郡主选婿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赵嘉仪明显感觉到了这次宴会的氛围不对劲,面上还是礼貌微笑举杯敬酒,心里已经慌乱至极了。   中秋家宴的第二天,郡主府就宣称郡主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众多想要上门拜会的人都被拒之门外,连萧景睿和言豫津也不例外。这话也有一半是真的,赵嘉仪从中秋那晚回府之后就没法儿好好睡觉了,总是胡思乱想到精疲力尽才会睡一会儿,晨昏颠倒确实让她累得不行了。方敏月也着急,等了两天不见她情况好转,就从后门溜出去直奔叶宅,把叶明同样从后门带进郡主府里。叶明听方敏月说了事情经过,又为赵嘉仪号脉开药,方敏月拿着药方急急忙忙出门去抓药,叶明则搬了张椅子坐在靠在软榻上的赵嘉仪身边。   “郡主只是神思忧虑影响了睡眠,我已经开了几副安神调养的药,按方子服用几天就会好了。”叶明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柔声道。   赵嘉仪苦笑:“叶先生明明知道我的症结并不在此。”   “我知道,郡主是害怕皇上为您选婿才心慌急躁。”   “那我该怎么办呢?”赵嘉仪目光中透着无力和一丝乞求。活了30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助。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外祖母生活,大学时外祖母去世后她就彻底孑然一身了,从不依靠谁,也从不听从任何人的指示,只按自己的主见行事。虽然知道古代女子的婚姻大事是没有多少自主权的,皇族女子更是如此,这半年她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现在事到临头,嫁人这么大的事竟然真的就要由皇上一句话做主了,真如一记晴天霹雳把她平常的冷静自持都劈得无影无踪了。   叶明微微地皱了皱眉,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郡主尽快恢复身体,才是您要做的第一步。”   “这几天上门求见的达官贵人都能踏破门槛了,我要是好了,他们不更得冲进来把我给撕了……”   “您如果继续一病不起,很快消息就会传到皇上那里,到时候您要躲的人可就比求亲的人要难对付了。”   赵嘉仪略一思索,眼中有了一抹亮色,但是眉间的阴云还是没有散去。她继续问道:“那病好了以后呢?还是会有那么多人要等着我去见的。”   “郡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叶明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令尊和令堂才双双过世不到半年,自古百善孝为先,不满三年守孝期,郡主自然不能谈婚嫁之事。”   赵嘉仪这次是彻底的豁然开朗了,立刻从塌上撑起来,暗骂自己真是没爹没妈惯了,忘了自闲山庄那俩“爹妈”还有这作用。顿时生起了要给他们二位立个牌位、天天烧香祭奠的念头。脑中一串串的想□□番闪过,才想起来面前的人还在目不转睛微笑地注视着自己。赵嘉仪脸上一红,既是为自己遇到点小事就方寸大乱而羞愧,也为叶明像是要看进自己心里一般的目光。   叶明脸上笑容更盛了:“郡主只管调养好身体,只要将为父母尽孝之意传达给上门的前几个人,他们自然会替您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的,皇上那里也一定不会为难郡主的。”   赵嘉仪连忙欠身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叶明扶住她的肩膀:“既是朋友,当不用这些虚礼。郡主和敏月姑娘只是当局者迷,我也只是占了旁观者清的便宜罢了。”   赵嘉仪还是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叶明却收回了些许笑意说:“虽然郡主暂时可以此为由挡下求亲的人,但是太子和誉王也极有可能趁此机会做些文章,郡主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嘉仪也从解决了难题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确如此。这几个月太子和誉王在我这里都没有讨到什么好处,现在一下有了这么个机会,他们必定不会放过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方敏月抱着一堆药回到屋里,看到已经蔫了好几天的赵嘉仪才这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能做起来谈笑风生了。兴奋地大赞叶明:“叶大夫真是华佗再世啊!这么快就把姐姐给治好了!”   叶明笑道:“敏月姑娘过奖了,叶某只是运气好,抓到了郡主的心结,既是心结,解开它就好了。”   “什么心结啊?给我也说说呗!我怎么找不着呢?”方敏月一脸好奇地凑上来,逗得二人都笑出了声。   三天后,嘉仪郡主病愈的消息就传遍了那些随时等着要上门求见的达官贵人家,大家尽管按耐不住,但是碍于面子又想显得体贴,就都没有立刻上门,而是又等她休养了两天,听说已经有人行动了,才陆陆续续带着自家的年轻后生上门求见。在这几天里,赵缅和宁阳公主的牌位已经在郡主府堂屋里最正中的位置摆放好了,香炉和蜡烛也摆得像模像样。   任何人被领进门都不会直接见到嘉仪郡主,而是在堂屋侧面的会客厅里看到她正跪在父母的牌位前专心地祭拜,再由管家福伯在一旁念叨一下自家郡主有多孝顺、多思念故去的父母,有点眼力见的人家见此情景也不需要再与郡主面谈就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了。没过几日,“嘉仪郡主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以尽孝道”的消息也传开了,自然有人是不信的,上门求证也只能悻悻而归。不到十天,郡主府的访客终于彻底消停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想到的是,那些达官贵人的扎堆拜访刚刚结束不到几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到了郡主府。   那天方敏月去妙音坊学琴了,赵嘉仪想起自己已经将近一个月无心管理帐目进出了,正想叫人把账本拿来看一看,就有家仆来通报:“太子妃到!”   “太子妃?”赵嘉仪站起身,“她一个人来的吗?”   “没错,就是太子妃一个人来的。”家仆肯定道。   赵嘉仪心中大惑,却还是整整衣裙走到大厅里迎接。   “郡主这病看来是真好了!”太子妃一看到她就热络地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关切道。   “多谢表嫂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表嫂请坐吧!”赵嘉仪一面招呼她一面叫丫鬟上茶。   “太子殿下一听说你病了就着急得不的了,非要亲自来看望你。我劝了半天才劝住他让你休养一段时日再来。没想到最近皇上派给他的差事实在太多,我只能先自己来看看郡主了。”太子妃握住她的双手仍旧没有放开。   “劳烦表哥和表嫂关心了!只是小病,我已请叶大夫来看过了,吃了几副药已经恢复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你一个人住,又没什么贴心人照顾你,一定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皇上和殿下都会担心的。这是殿下让我带来给郡主的一颗千年人参,保养身体是最好的。”   “多谢表嫂,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表嫂放心,也请向殿下转达嘉仪的谢意。”赵嘉仪明显感觉到今天太子妃是有事而来,开场白也变得很长。   “说到这贴心人……”太子妃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今天来,是想向郡主提个不情之请。”   赵嘉仪背脊一凉,努力稳住脸上平和的表情,问:“表嫂请说。只要嘉仪能办到,定然尽力。”   “我听说郡主有个极要好的义妹,不知今天可在府上?”   “啊……没错,我确实在回京的路上认了个义妹,但是她今天不在,我差她出去帮我办事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见见这位姑娘呢,没想到这么不巧。”太子妃面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赵嘉仪正拿不准该不该进一步问她的意图,她却又开口了:“不知郡主与这位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呢?”   赵嘉仪心中疑惑更盛:她明明记得自己特别注意过不在太子和誉王面前提起方敏月,除了在宁国侯府那晚太子夫妇突然到访时见过她之外,他们不应该知道她的存在啊。而且从刚才太子妃的话来判断,她也根本不记得自己见过方敏月了。萧景睿和言豫津都跟太子没有往来,也没有理由从他们那里知道啊。   实在猜不透太子妃的意图,赵嘉仪也只能把方敏月的身世简略地说了一下。   太子妃听完叹了口气道:“那这敏月姑娘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多亏了郡主愿意将她带在身边呀。”   赵嘉仪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附和了几句。   太子妃继续说:“既然敏月姑娘的父亲已经放心将她交给郡主,郡主既是她的长姐又是这等尊贵身份,想必敏月姑娘的婚事郡主是可以做主的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替殿下做个媒,恳请郡主同意太子殿下将敏月姑娘纳入东宫,与我也做个姐妹。”   太子妃这席话一气呵成,赵嘉仪许久才反应过来,心中大惊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婚事被提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怎么行呢……敏月只是个民间女子,太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敏月何德何能嫁给殿下呢……”   太子妃再次握住她的手:“郡主既与殿下是一家人,郡主的妹妹殿下和我自然也应当照顾,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绝不会看低敏月姑娘的出身,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赵嘉仪想打断她,却被她抢先继续道:“敏月姑娘的家人同意她一个人远行来到金陵,自然也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能够侍奉太子殿下,可是普通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呀!郡主放心,敏月姑娘嫁到东宫,不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郡主与她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做异姓姐妹,郡主可常来东宫看望,敏月姑娘也可以常回到这里陪伴郡主,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嘉仪现在已经彻底明白太子夫妇的意图了,为了成就太子的帝位霸业,这位结发妻子竟然能牺牲到如此程度,替自己的夫君来游说她同意把敏月嫁给太子作妾!顾不上“敬佩”太子妃,赵嘉仪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对方想到此计的时候肯定已经把一切她可能会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应对之法,现在无论太子妃说什么,她都没有道理拒绝。更何况,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政太子,只要他一句话,敏月不仅连妾也做不成,直接小命不保也不是难事。   见她不说话,太子妃连忙乘胜追击:“郡主既然同意了,我回去就告诉殿下这个亲上加亲的好消息。三日后便是吉日,殿下会亲自来府上下聘礼的,郡主的妹妹殿下必然不会亏待!”   不等她回答,太子妃就一脸喜色的带着跟来的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赵嘉仪面如土色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自己有三年守孝期当挡箭牌,可是敏月呢?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是一介草民,落到太子手里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一个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让她嫁给一个古人做妾?别说对方是太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啊!太子为了拉拢她这个郡主竟然连这种损招都使出来了!   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福伯见她满面愁容,上前轻声问道:“小姐,用不用派人去把敏月叫回来?”   赵嘉仪回过神来:“不,先派人去叶宅,请叶先生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智多星叶大夫上线,赵嘉仪智商下线 ☆、对策   方敏月学完琴,照常行礼告别宫羽,然后从骡市街转悠到狮子桥买桂花糕。学了几个月,她现在识谱已经不成问题了,但是一根一根地拨弦还是处于“弹棉花”的效果,左右手怎么配合得当是她最近一段时间需要克服的最大难关。她慢慢悠悠地拎着一包糕点往郡主府走,并不知道现在府里的赵嘉仪和福伯都已经急得跳脚了。   派去叶宅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说叶明今天进宫去给太皇太后看诊去了。赵嘉仪知道他这一进宫,没有足足半天是不会回来的,立刻又派了五队人去每一个出宫的大小门前等着,只要叶明一出宫,马上就把他请到府里来。找不到叶明,赵嘉仪和福伯也没闲着,两个人一起冷静下来分析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先想了一堆办法,却通通都不可行。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就听到门口传来方敏月高兴地一声:“我回来啦!”   走进内院看到赵嘉仪和福伯两个人对坐在石凳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把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脸上还是欢快的神情:“我去狮子桥买了桂花糕,刚做出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快尝尝!”   她越是高兴,赵嘉仪心里越像扎了一根刺,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福伯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深吸一口气叫方敏月坐下,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对她说:“敏月,有件事我们要跟你说一下。这件事不太好处理,但是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方敏月嘴里还嚼着糕点,两腮鼓鼓地,感觉到面前两人的神情不对,这府里的气氛好像整个都不太对,听福伯这么严肃的语气,也不敢再笑了,看看福伯,又看看赵嘉仪,示意他们继续。   “刚才……太子妃来过了……”赵嘉仪还是决定由自己告诉她这件事,“她说……她说三天以后太子要来这里下聘礼提亲……太子要娶你做妾……”   方敏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嘉仪,她使劲咽下嘴里的食物,过了半晌才问道:“太子要娶我?”她抬起右手指着自己。   “嗯。”赵嘉仪艰难地点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方敏月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刷”地站起身,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准备往自己房间走。赵嘉仪急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儿啊!”   “收拾东西回琴川啊!难道在这里等着当太子的小妾啊!”方敏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头也不回地说道。   福伯也上来拉住她另一只手,把她摁回了座位上,说:“敏月,你走不了的,三天时间就算快马加鞭也到不了琴川。太子既然有此打算,肯定不会让你跑掉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是当朝太子,有心找你你根本没法儿躲的!”   赵嘉仪也补充道:“就算你回到琴川,只要太子不死心,派人去琴川提亲的话,任何普通人家都不会拒绝嫁入天家的。方家不仅不会帮你,还有可能直接把你送到太子府上去。”   “那你们要我怎么样!”方敏月挣开二人的手站起来吼道,“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你答应了是不是!”   赵嘉仪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我试过拒绝了……可是太子妃明显有备而来,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不让我拒绝。而且那是当朝太子,要是他不高兴了直接找个罪名把你杀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把我杀了好了!叫我嫁给太子还不如去死啊!”   赵嘉仪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了房间里,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说那么大声真是不想活啦!这府里说不定有太子的眼线你知道吗!”   方敏月看她这么紧张也稍微放低了音量:“你没告诉他我疯了十多年随时会犯病么?”   “我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提到过你,现在他们明摆着冲着你来,肯定全都调查好了。你以为装疯卖傻有那么容易吗!”   方敏月扭过头不说话。   “还有三天,我们再冷静冷静,一起想想办法。我已经派人去请叶大夫了,他说不定会有办法的,你先别着急。”   “要是他也没办法,我就以死明志!”   赵嘉仪忙轻拍着她的肩膀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好好好,知道你宁死不屈,但是如果真能想出办法来,你现在去撞枪口不是白死了吗?”   又安抚了许久,一直到太阳落山,晚饭过后,叶明才背着药箱随着家丁来到郡主府。以前他进宫看诊最多也不会超过晚饭时间,结果今天刚好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太医院的老太医,说什么也要拉他到太医院去给一众年轻药师指点药理,实在是无法推脱,竟是又拖了两个时辰才得以出宫。一出宫就看到郡主府的家丁守在门口,他立刻猜到是出事了。   看到叶明淡青色的身影,不等赵嘉仪开口,方敏月几步上前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嗷嗷叫着:“叶先生!你救救我啊!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啦!”   叶明和他身后的碧影都是一愣,顾不上猜测,先把她扶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嘉仪一边请他坐下一边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叶明的脸色也阴沉了许多,半晌没有言语。看来这件事情也出乎他的意料,竟不像原来一般立刻就能提出应对之法。   “先生可有办法?”赵嘉仪和方敏月都投来希望的目光,视他如救命稻草一般。   “太子此招的确是出人意料啊……三年之内动不得郡主,就从郡主身边最重视的人下手,实在阴险。看来我的消息收集得还不够完善,竟有如此疏漏没有提前做防备。”   “此话怎讲?”   “一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站在太子那边的人也与郡主有交集,而且是密切的交集,就是这个人发现了郡主和敏月姑娘的关系,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赵嘉仪刚才特意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福伯带着一众自闲山庄的人守在房门外。现在叶明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果然皇上派给我的人里也有太子的眼线!”   “不一定是府中的下人,也有可能是郡主在宁国侯府住的那段时间就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   “宁国侯府?”赵嘉仪略微沉吟,“景睿和长公主不涉朝政,谢侯爷立场中立,谢弼是为誉王做事的,豫津即使有言皇后的背景也该是跟誉王有关系,怎么可能第一个行动的会是太子呢?”   “事已至此,怎么走漏风声的以后再慢慢查吧。敏月姑娘现在的处境确实不佳,既不能走,也不能嫁。”   方敏月插言道:“我以前是疯子啊,我现在装疯行吗?”   叶明摇摇头:“太子定然是知道你已经痊愈了才会走到这一步,你现在装疯必定引他怀疑,一旦被他发现你是装的,那你就犯了欺瞒太子的罪名,到时候不但你的小命不保,你的家人也可能被牵连。”   “那就没什么办法了吗……”方敏月急得说话都带着哭腔,“我不能嫁给太子啊!我就算去死也不想嫁给太子啊!叶先生你救救我!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敏月姑娘先别着急,叶某现在确实也还没什么头绪。既然还有三天时间,你容我回去再调查一下这件事,我一定尽力想办法救你。无论结果如何,两日之内我必定上门答复你们。”   方敏月抓住叶明的手腕,像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求求你了叶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啊!我不能嫁给太子的!”   叶明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别着急,我答应你,一定想个办法帮你,但是你这两天千万不能有别的动作,要像平常一样,不能让太子的人看出有什么异样,这样我才能帮你。”   方敏月连连点头,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之后,才把叶明主仆二人从后门送出府。   福伯看到方敏月还是满脸愁容,也安慰道:“敏月,别担心了,办法是要时间想的,你急也没有用啊。叶先生是聪明人,他既然答应你能想出办法,你就安心在府里等他的回信吧。”   方敏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是目光空洞地盯着桌上的茶杯。   之后两天,方敏月都强忍着性子待在府里等着叶宅的消息,一直等到叶明所承诺的最后一日下午,叶宅还有没有一点动静,她终于是等不下去了。倒不是她不信叶明的本事,而是这两天她自己的静下心来把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地理了好几遍,确实在太子这种人物的权势面前,在他地位之下的人,谁都无能为力。   看到方敏月要出门,赵嘉仪心里一紧:“你要去哪儿?”   “在这里闷了两天了,我要出去散散心。”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赵嘉仪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你别着急啊,叶先生可能晚上就来了……他不是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吗……”   “我出去逛个街也不行吗!”方敏月怒气上涌,语气极其不善。   “那我找两个人陪你去吧……”赵嘉仪小心翼翼地说。   “你是要派人替太子看着我吗?”方敏月语气冷淡,眼中已经没有一丝耐心了。   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嘱咐她早点回来,目送着她出了门。   不出所料,不到晚饭时间,叶明和碧影就带着几大包药材上门了。赵嘉仪看到叶明微笑着的脸的瞬间就放下了那颗悬了多日的心,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忙迎上去问道:“是不是有办法了?”   碧影对她这么随意的问话极是不满,刚想出言嘲讽,却被走在前面的叶明一抬左手阻止了。叶明点点头道:“郡主放心,在下已经想出了对策,也已经在实施这个办法了,敏月姑娘必定不会嫁给太子了。”   赵嘉仪松了一口气,赶快请二人坐下,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茶才继续问详细的情况。   “大梁虽不似别国那样迷信命理之数,但是婚丧嫁娶之时仍然是要算吉时、看八字的,皇家虽更看中门户,但也不会忽略这方面的影响。现在只需郡主出面,把敏月姑娘的八字送到宫中礼部负责测算八字的官员那里与太子的八字对测一下,只要这个结果是二人相克不可结合,再将此事捅到太子生母越贵妃那里去。越贵妃虽不会在意太子纳妾这种小事,但是若这个女人会影响到太子的前途霸业,她也定然会出面阻止的。”   赵嘉仪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果然是个好办法,来不及赞叶明睿智,却又想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太子的八字跟敏月合不合呢?万一真的相合怎么办?太子的八字也不是我可以拿到的吧?”   叶明微笑着从袖中掏一张纸:“我这么久没来府上回话,就是在想办法拿到太子的八字。现在已经顺利度过这关,只需要把敏月姑娘的八字拿来动一些小手脚就可以了。”   赵嘉仪知道,他话里把这个过程说得轻松,但是背后是怎样的奔波劳碌是她无法想象的。   “敏月姑娘不在府上吗?”叶明刻意避开赵嘉仪眼中流露出的谢意,转移了话题。   “噢,她在屋子里呆了两天有些烦躁,下午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可是……”她下意识地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彻底黑了,但是方敏月还没有回来,“她以前不会出去这么久的……她每次都在天黑之前回来……”她的手紧紧攥住袖口,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叶明安慰道:“先别担心,她可能只是走得远了些,回来也需要些时间。”   赵嘉仪点点头,但是心里那种揪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口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忍不住叫来了十几个家丁,要他们分头去找方敏月,找到了就立刻把她给带回来。   叶明看出她心神不宁,一只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别担心,我在这儿陪你一起等。”   赵嘉仪与他对视了一下,又继续焦急地望向门口。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已是深夜了,赵嘉仪派出去的十几个家丁都气喘吁吁地跑来回话说找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都没有见到方敏月的身影。赵嘉仪特意派去妙音坊、谢府和言府的人也回话说没有见过她。   “怎么会这样……她到底去哪儿了……”赵嘉仪面如土色瘫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难道她想跑出城被太子给发现了?!”   叶明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赵嘉仪抓住他的衣服,不受控制地用颤抖的声音说:“太子是不是把她抓回去严刑逼供了?难道太子已经把她杀了吗?”   “郡主你冷静一点。不会这样的。”叶明握住她的双手。   赵嘉仪像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双眼看着叶明:“难道是誉王!誉王知道太子要娶敏月,就对她下手了……”   福伯也上前安慰道:“小姐,你先别胡思乱想,敏月可能就是迷路了,或者是住在外面哪家客栈了,我们再派人去好好找找。”   赵嘉仪慌乱地点点头,又把府上所有的家丁都召集起来,吩咐他们城里城外所有的地方再仔细找。她本来也想亲自去找,却被叶明拦了下来,叶明对碧影示意了一下,碧影便也出了门。   时间变得很漫长,窗外打更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屋外浓密的夜色逐渐散开,天空逐渐转亮,没过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洒进了院中。陆陆续续有人跑回来报告,却都是一无所获。   赵嘉仪终于忍受不了了,站起身叫道:“福伯!备车!我要去东宫!”   福伯面露难色,他拿不准这时候该不该让赵嘉仪去找太子,便下意识的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叶明。   叶明看看赵嘉仪微微颤抖的肩膀,又看看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对福伯点了点头。福伯见他这样,便应允一声出门去安排了。   叶明将两手放在赵嘉仪的肩膀上,把她的身体转向自己,弯腰低头对她正色道:“郡主,我知道你很担心,不会不拦着你去找太子,但是你现在一定要冷静,记住我说的话。”   赵嘉仪努力集中起注意力,对他点了点头。   “你可以去东宫打听情况,但是绝对不能直接质问太子是不是抓了敏月。如果他真的抓了敏月,你去质问只会激怒他,让他立刻对敏月下手。如果敏月失踪跟他没有关系,那么你就可以借此机会演一场戏,请求他帮你找到敏月,然后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如若他也找不到敏月,不管敏月现在境遇如何,至少你可以先顺势替敏月暂时挡下这桩婚事,我们再想办法去找到她。明白吗?”   赵嘉仪努力稳定思绪,想了很久,才回答道:“嗯,我明白了,我不会去质问他的,我去他府上只告诉他敏月失踪,别的我都不提。”   叶明放心地露出一个笑容:“别害怕,我会在这里等着你,还有敏月,只要找到她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赵嘉仪也努力放缓自己面上紧张的表情:“谢谢你!”   叶明直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吧。”   赵嘉仪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赵嘉仪到东宫的时候太子还没起床,太子妃匆匆洗漱更衣来到会客厅接待,看到赵嘉仪的衣裙都是褶皱、满面倦容又急匆匆的样子,心中满是疑惑,不知道她这一大早这个样子就跑到东宫所为何事。   赵嘉仪“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把太子妃吓得不轻,什么也顾不上就赶紧上前要把她扶起来,她却顺势抓住了太子妃的裙子开始哭诉起来:“嘉仪恳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救救我妹妹吧……”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不停地掉眼泪。太子妃被这架势给震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时候已经收拾妥当的太子也疾步从内院走到前厅来,原本心里还有些许被人吵醒的怒气,但是刚进屋子就看到这一幕,也是心中大惊,连忙上前扶起赵嘉仪:“郡主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先坐下慢慢说啊!跪在地上成何体统啊!”   赵嘉仪被他们夫妻二人扶到一张红木椅上坐下,她不动声色地把原本抓住太子妃的手挪到了太子的衣服上,继续嚎哭着说:“嘉仪求殿下救救敏月吧!敏月自从得知能够嫁给太子殿下,就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昨天下午她亲自出门去采办自己要带进宫中的首饰衣裙,没想到这一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啊……”   赵嘉仪三言两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太子夫妇一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看着赵嘉仪,劝也不是,解释也不是。   赵嘉仪见他们不说话,又继续哭诉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啊!我跟她比亲姐妹还要亲!一定是有人知道她要嫁入东宫对她起了坏心把她抓起来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她父亲交代啊……我派人全城寻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她……求求殿下帮我找找她吧……她也是殿下未过门的侍妾啊……”   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了。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太子连忙唤来管家和几个下人,吩咐他们立刻带人去城里找方敏月。太子妃则在一旁连声安慰着赵嘉仪。赵嘉仪不敢抬头看他们的表情,只能努力从声音里去分辨,似乎这二人真的是对方敏月失踪的事情一无所知,言语中的迷惑和慌张不像是装出来的。   在太子府上坐了半个时辰,赵嘉仪在太子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下慢慢平复了情绪,福伯见势上前来劝赵嘉仪先回府去等消息,太子也再三保证一定尽力寻人,只要有消息就立刻派人去郡主府告诉她,她这才抽抽嗒嗒地随着福伯出了门。   快马加鞭回到郡主府,派出去的家丁和碧影都已经全部都回来了,赵嘉仪看到叶明面上轻松的表情,猜到可能是有消息了,连忙上前询问。    ☆、下下策   叶明对赵嘉仪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叫来其中一个刚才派出去的家丁,上前对赵嘉仪说:“郡主,刚才小的去的是主城门附近,虽然没有找到敏月姑娘,但是小的听到一个客栈的小二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像发了疯一样跑到路中间冲撞了一队正从城门外疾行进城的兵队,那个姑娘受了伤,被那些骑马的人抱上马带走了。”   这个家丁第一时间跑来回话,那时候赵嘉仪还没回来,叶明立刻又派了五个家丁跟着他去主城门打听这件事,很快他们就带回了同样的消息。   他们去问了那条街上的摊贩和店家,很多人都目睹了昨天下午的那场意外:那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都穿着一身盔甲,马蹄声很大,所有行人大老远听到这动静都主动退到路边避让。偏偏这个小姑娘像着了魔一般,突然冲到路中间,冲着领头的那匹马就跑了过去,马上的人也是吓了一跳,用尽全力勒紧了缰绳让马停住,实在来不及反应,马的一对前蹄还是踢中了小姑娘的后背,当时她就晕了过去。马上的男子立刻下马查看她的伤势,对身边人说了一句“带回府里疗伤”就把这个小姑娘抱上马,继续望城东南的方向疾驰而去了。家丁们详细说明了方敏月的长相和穿的衣服,所有目击者都肯定那个受伤的小姑娘就是方敏月。   赵嘉仪听完他们的话感到全身一软,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该揪心。虽然不是被太子或誉王抓住,但是被疾驰的马踢了一脚也不会是小伤啊。   叶明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有些老商户还认出了那个骑马的人。”   赵嘉仪站起身双眼发亮地看着他:“是谁?”   “是刚刚从西山军营回京述职的靖王殿下。”   “靖王?”赵嘉仪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是这个人,难以置信地指了指靖王府的方向。   “没错,就是旁边靖王府的主人,皇七子萧景琰。”叶明肯定道。   那还等什么呀!赵嘉仪二话不说就转身准备出门去靖王府。   叶明急忙拦住她:“郡主切莫冲动!既已知道敏月姑娘身在靖王府,切不可急在这一时,乱了方寸,也乱了敏月姑娘的计划。”   “敏月的计划?”赵嘉仪不解地看着他。   “在下对这件事有些猜测和计划,还望郡主听在下说过之后再行决定如何行动。”事情既已明朗,叶明又恢复了平常自持有礼的状态。   “先生请说吧。”赵嘉仪知道叶明是一个思虑周详的人,便坐下来听他说。   “此事首先不能让太子知道,否则太子一定会去靖王府拿人,这样不但会让敏月姑娘彻底无法脱身,还会给靖王殿下也带来麻烦。”   “可是我刚才已经……太子的人也已经派出去了,被他的人打听到怎么办?”   “郡主放心,我已经考虑到这种可能,刚才派出去打听的人已经带上了银子,给那条街上所有的摊贩、店家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再透露这件事的。太子派去的人要比我们晚一步,除非知道线索威逼利诱,否则他们应该打听不到什么。”   赵嘉仪钦佩道:“还是先生考虑周详,多谢先生!”   “郡主不必言谢,在下还有一些猜测。医理上面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只能请问郡主,依您对敏月姑娘的了解,她持续十几年的失智症既然能在一夜之间神奇痊愈,是否还有可能会复发呢?”   “不可能的!”赵嘉仪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出来之后却觉得自己的话其实在别人听来是毫无根据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方敏月的来历了,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失智症,要疯也早就疯了,何必等了两天才疯。怕叶明不信,她又解释道:“我虽然没办法向先生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敏月的失智症绝对已经痊愈了,不可能再复发。”   叶明也没有质疑她的意思,继续说:“既然不可能是旧病复发,那么在下大胆猜测,敏月姑娘昨日的行动是故意为之。”   “故意?!”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看到的人都说,靖王的骑兵队伍声音很大,路人也都提早退到两边避让,敏月姑娘也是这样。她并不是没听到声音,一开始就站在路中间的,而是等到马队行到眼前了才冲出去。若不是突然失心疯,那就只能是故意而为之了。”   赵嘉仪恍然大悟:“确实有可能……敏月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在这件事上她的反应一直都很激烈,也一直怪我没有想出办法帮她……这要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郡主千万不可贸然去靖王府找人,这样就会被太子发现情况有异。若只是找回敏月姑娘带回他府中也还好,若是太子察觉到敏月姑娘的意图,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就难以估计了。”   赵嘉仪瞬间醍醐灌顶,向叶明深鞠一躬:“是嘉仪冲动了,多谢先生指点!”   叶明扶起她道:“郡主切莫多礼。现在敏月姑娘的伤势和打算我们也还是未知的。郡主必须留在郡主府等着太子的消息,以防情况有变。我会替郡主去靖王府跑一趟,先看看敏月姑娘的伤势再说。”   “你去?”赵嘉仪不解,“先生认识靖王吗?”   “叶某与靖王并不相识,但叶某是大夫,可以借口手下人昨天目睹了那场意外,心中放不下病患而特意上门医治伤者,想来靖王也不会有所怀疑的。”   赵嘉仪想了想,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道:“劳烦先生替我跑一趟了。”   “这是在下份内之事,郡主不必挂怀。郡主当切记全然不知今日之事,在太子的人面前还是要表现出担忧之色才行。”叶明提醒道。   “先生放心,嘉仪一定按先生指示行事。”   见她答应,叶明这才让碧影拿上药箱,从郡主府后门出去,转了两个街区才绕回郡主府前的街道,不见有人注意或跟随,便一路前行,顺着那四十级台阶踏上了大门就甚是英武的靖王府。   靖王萧景琰还不到三十岁,封郡王已近十年。从小在已故皇长子萧景禹的教导下长大,性情耿直,武艺高强。他与他的兄弟们原本是形貌相似的,但是因为从小习武,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剑眉星目中透出一股刚毅之色。他多年在外行军打仗,战功赫赫,大将军之名威震各军。却也因为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子,从不像太子和誉王一样斡旋于各种利益和权力的关系之中,连向自己的父亲低头认错也不愿,因而成为京中最不受宠的皇子。他似乎也不甚在意,安于在外四处行军、保家卫国,也从不求恩赏,与将士小兵都能相处融洽,却与京中贵胄格格不入。   靖王府也是京中众多大宅院里的一块冷清之地,平时极少有人会上门拜访,既是因为众人皆知靖王府的主人一年极少有时间会待在府中,也因为与这位备受冷落、又不好相处的皇子交往并无什么益处。所以正在书房中看书的靖王听到下人来报有人上门求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说来人姓“叶”,是个大夫,就更是不明所以了,便放下书来到前厅去看情况。   门廊下站着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小药箱,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相貌极美的年轻姑娘。年轻人一见萧景琰就拱手躬身行大礼道:“草民叶明见过靖王殿下。”   萧景琰也回了半礼,开门见山道:“不知叶大夫来我府上所谓何事?”   “在下一年前便受胡太医之邀来京城为太皇太后治疗腿疾,虽然常在京中行走,但是靖王殿下常年不住京中,不认得在下也是自然。”   萧景琰听他做完自我介绍,倒是想起他上次回京进宫见自己母妃时曾听她提起过这回事,静嫔本是医女出身,对太皇太后的腿疾也十分上心,得知有此奇人医术了得,进宫为太皇太后施诊不到半年便能让她下床行走,很是惊奇和赞赏,特意对儿子提起过。虽知道他的身份,但是萧景琰仍然不明白这个皇家特聘的大夫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自己府上来。   “原来是治好了太奶奶腿疾的叶大夫,本王也对先生精湛的医术有所耳闻。不知先生今日上门所为何事呢?”   叶明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微微躬身道:“在下的侍女碧影昨日下午替叶某去城外采摘一味药材,回来时刚好在城门旁看到了殿下的马被一位姑娘冲撞之事。她回来以后向在下说了此事,叶某虽然知道殿下府上定有军医会为伤者诊治,但是叶某不才,专研伤筋动骨的治疗之术,既偶然得知此事,思索了一夜还是决定来贵府问问殿下是否需要叶某效力。在下冒昧,还请殿下恕罪!”   萧景琰一听这话,倒是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反而扶起叶明,赞赏道:“医者父母心,叶大夫能对素不相识的患者关心至此,实在难得。”   叶明顺势问道:“不知伤者现在情况如何?”   萧景琰微微皱眉道:“实不相瞒,那位姑娘被本王的马踢伤了后背和腿部,虽然我已及时拉住缰绳,奈何事发突然,那位姑娘还是伤得不轻。本王已请府中军医为其诊治,确如您所言是伤到了筋骨,而且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从昨日入府到现在那位姑娘都未曾清醒过。侍女为她上药时曾经疼醒过一次,后来又晕厥了过去。军医擅长治疗外伤,确实也难处理这样的情况,本王正想去请擅治筋骨的大夫,叶先生一来,倒是雪中送炭了。”   叶明拱手道:“救死扶伤原是医者本分,事不宜迟,还请殿下带叶某去看看伤者。”   萧景琰退后一步,叫来两个家丁在前引路,自己与叶明并排而行,碧影走在他们身后。靖王府内的装潢布置与他本人的气质极其相似,没有一般富贵宅院常见的亭台水榭,反而遍布青黑色的回廊与宽阔的院子,想来是为了方便府中将士习武练兵,院中放着许多箭靶、木桩等练武器具。府内房间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品,不多的摆件也都样式简洁。在前院中行走便可以听见后面宽阔的演武场中将士练兵的声音。   去往内院客房的路上,叶明试探性地问靖王:“殿下可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为何要突然冲到路中间呢?”   萧景琰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这次离京一走就是八个月,一向走了就不再关心金陵的事情。别说方敏月他不知道是谁,就连皇上刚刚册封了一个从民间回来的郡主,他也是昨天晚上回到府中,听留守在府里的管事说了才知道的,他甚至连不远处多了一座通室明亮的郡主府都没注意到。他昨天下午急着进宫述职,没想到当刚进城门就突然冲出来一个姑娘,二话不说就脸朝下趴在路中间,若不是他赶紧反应勒紧缰绳控制住马的力度,只怕这个姑娘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把她带回府医治的情况也不太好,人一直不醒,他也问不出对方是哪家的人,派人出去打听也是无功而返。随行的下属都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姑娘像是有失心疯一般。他自己也是一筹莫展,自己从不伤及无辜,这次虽然不是他有意,对方却也因他而伤,自然是要尽力医治的。   不多时便来到内院的客房,正对着练习射箭的院子,这排客房平时少有人住,昨天也是现收拾出一间安置这位受伤的姑娘。叶明和碧影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窗户的一张石砖砌成的床上正趴着个人,头埋在枕头上,头发散在身体两侧,穿着白衣白裤,大腿下面半搭着一床被子,正是失踪多时的方敏月。   靖王解释道:“军医说这位姑娘伤在背后,就只能这样趴着睡才不会触及伤处。”   叶明点头,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抬起方敏月搭在床边的手探起了她的脉象。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方敏月的手对靖王说:“殿下,在下刚才已探过伤者的脉象。从脉象上来看,这位姑娘的确是伤了内部的筋骨,虽不致命,但恐怕也要施针敷药、在塌上静养两三个月才能痊愈。叶某现在要再检查一下姑娘身上的伤势,还请殿下回避一下,诊治结束叶某会去回禀殿下的。”   萧景琰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问了一句:“叶大夫是否需要本王派人协助呢?”   “叶某有碧影作助手即可,多谢殿下费心。”   “有劳叶大夫了。”萧景琰点点头,略行一礼,带着手下人出了房间往前厅走去。   碧影听着脚步声渐远,把两扇门都紧紧地关上,又到窗边伸出头去确认了左右都没有人在,便把窗户也牢牢合上。关上门窗后,碧影回到叶明的身后,对着面前床上像死尸一样趴着一动不动的人笑道:“别装啦!他们都走啦!”   床上的方敏月一听这话,立刻把埋在软枕里的头抬起来,艰难地转向叶明的方向,“哎哟哎哟”地哼哼了几声才慢慢说道:“我可不全是装的……那马踢得我,真是疼得死去活来,现在我从腰往下全都动不了,动一下都能给我疼晕过去……我昨天是真晕,今天早上才清醒了一会儿……”   叶明刚才一摸脉搏就知道她已经醒了,被她这样子逗得脸上笑意不绝,开玩笑道:“敏月姑娘看来是相当不信任叶某啊,不等叶某把想出来的办法告知府上,竟然就自己跑去别人的马蹄之下寻死了,真是让叶某惭愧啊!”   方敏月一惊:“你真的想到办法了?!”   碧影挑眉抢话道:“当然了,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我们公子的?只不过是公子不希望郡主劳累,替她多跑了几趟,才多费了些时日,到了昨天晚上才去郡主府回话。没想到你连这几个时辰都等不了,把整个郡主府都闹得鸡飞狗跳了!”   方敏月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哎哟你早说啊……你早告诉我你有办法我哪儿用得着遭这罪啊……哎哟……”似乎是动作大了一些动到了伤处,方敏月疼得龇牙咧嘴。   碧影还想嘲讽她几句,却被叶明支到门口望风去了。叶明一边四处按压察看着方敏月的伤势,一边告诉她昨天到今天郡主府的情况,又问了方敏月的打算。双方虽然在过去一天一夜都全无交流,但是各自的计划和行动却都还能契合。方敏月不知道自己撞到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什么地方,既然捡回了一条命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惹到不该惹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是郡主府的人,就一直半真半假地趴在床上晕着。听到那个管事儿的人说要去请别的大夫来,正担心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就听见了叶明的声音。   二人一合计,事已至此,既然旁人都认为她是疯病复发跑去撞了靖王的马,不如将计就计以此为借口推掉太子的提亲也未尝不可。就算太子会怀疑她是故意为之,只要适当利用靖王去传递这个消息,必定能够压下他的疑心,太子想必也不会希望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皇弟知道自己想纳个疯子为妾。而且刚才叶明对靖王说的也是实话,方敏月确实伤得不轻,她必须就像现在这样趴在床上老老实实地敷药休养至少两个月才能恢复,如果强行把她挪动一下,伤势都会加重。   “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装晕啊……我该怎么跟靖王解释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知道自己就在离郡主府不过一二百米远的靖王府,方敏月倒是挺高兴,但是听叶明说自己至少得两个月都有家不能回,她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就说你不记得了,适当的装疯卖傻就是了,多问几次问不出来他就不会再问了。”   “能行吗……”方敏月有些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   “你自己选了个下下策,得靠你自己把戏演到底了。”叶明微笑着坐到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开始写药方。   “姐姐是不是很担心啊……”方敏月小心翼翼地问。   “郡主只差带着人去东宫拿人了。”叶明头叶不回地答道。   方敏月急了:“那你替我给她道个歉呗……请她看在我现在已经受了重伤到死不活的份上别怪我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我以后全都听你们的!绝对不再单独行动了!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明笑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郡主也暂时不能来看你,我会把话带到的,以后我也会定期来给你诊治,有什么想说的我会帮你们传话的。”   方敏月松了口气,玩心上涌,也笑道:“我现在可是跟太皇太后一个待遇了,这被马踢得还挺值!”   “为了被我定期看诊,你可是错失了当太子宠妾的机会啊,听起来可是得不偿失啊!”   “得了吧谁要当他的宠妾,他那太子之位能坐几天还不知道呢。”方敏月脸上满满的不屑。   叶明又对她交代了几句,就背上药箱,拿着方子和门口的碧影一起回到前厅去找靖王。   萧景琰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问诊治的情况。   “那位姑娘已经醒了,身上的伤与殿下府上的军医观察的情况差不多,不能移动也不能变换姿势,只能在床上敷药静养至少两个月。按这方子上的药一半煎水服用、一半碾碎敷在伤处,有利于伤者恢复。”   萧景琰大喜,正想道谢,叶明却面色踌躇道:“只是……还有一事……”   “先生请说。”   “这位姑娘的神志确实有些问题,在下刚才见她清醒已经问过她一些问题,但是姑娘却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胡言乱语了不少,既听不懂话也无法回答问题。可能昨日之事,真的是失心疯也未可知……”   萧景琰脸上的喜色褪去,语气中的轻松却未变:“原来如此,看来是无法找到她的家人了。既然被本王所伤,理应对伤者负责。年纪轻轻就失智如此也是可怜之人,等她伤好之后就住在我府中也不妨事。”   叶明暗叹这位靖王果然与太子和誉王完全不是同一类人,便也发自真心赞道:“殿下宅心仁厚,实为患者之幸啊!”   “这本是我份内之事,只是日后要劳烦先生得空时来这里为她看诊了。”   “在下自当尽力!”叶明再行一礼,就带着碧影出了靖王府,又特意绕了另两个街区的路才绕回郡主府的后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进门。    ☆、怀疑   这半日的郡主府也并不安宁,太子先后派了两拨人城里城外去找方敏月都没有结果,只能一再派人去郡主府安抚赵嘉仪,让她不要担心再多等一等就会有结果了。太子派去的人都回到东宫复命说看到嘉仪郡主已经忧虑得心力交瘁躺在塌上无法起身了,让太子夫妇也是急的团团转,忍不住后悔自己去提了这桩亲事。早知道这个方敏月是有疯病史的人,谁知道她是不是疯病犯了跑到哪里去了。太子也怀疑过她是不是故意逃跑,但是以自己的势力,在她这一晚能逃到的范围内都找不到她的影子,太子也是大惑不解。   赵嘉仪一见叶明和碧影回来了,立刻从塌上跳下来,叶明见她这个样子,直接竖拇指夸张她“好演技”。放下东西之后把靖王府发生的事情都详细地告诉了赵嘉仪,听到方敏月没有大碍,她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叶明却正色道:“这件事情还不能这样结束。虽然暂时稳住了太子和靖王,但是太子还在派人扩大搜索范围,再这样下去就算太子不起疑,靖王想必也瞒不了多久,我们必须早做打算才行。”   赵嘉仪点点头,问道:“由我出面去靖王府告诉他实情求他相助行吗?”   叶明摇摇头:“实情是一定要告诉靖王殿下的,但不是现在。靖王的性情极其耿直,我担心他会不愿意配合我们把戏演完,所以只能先瞒着他,靠他的自然反应帮我们瞒过太子。我给那些摊贩的封口费维持不了多久,而且我们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那件事,所以我们要趁太子发现之前,就主动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太子的人。   郡主依然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无论太子先来找郡主还是先去找靖王,都能让他顺理成章地证实这件事。敏月‘疯病复发’导致重伤是事实,太子定然是不会再有娶她的念头了。不出十天这件事情就能结束了,到时候我再与郡主一同去靖王府上赔礼道歉吧。”   “我明白了,就按先生的计划行事。只是委屈了你,要为了救敏月得罪靖王殿下。”   叶明脸上浮出笑意:“郡主的事,叶某自然是要同担的,只要能够顺利解决就好。靖王也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只要我们好好解释,他定能明白我们的苦衷的。事不宜迟,我明天就派碧影把消息散出去。”   “嗯。”   靖王府这边,萧景琰正带着他最信任也最得力的部下列战英一起来到客房。列战英比靖王小几岁,长了一张娃娃脸,从小随靖王一起长大,性情与能力也随他,不恋权势、忠心不二,现在也已经是战功累累的将军了。萧景琰到底还是希望能问出这个姑娘的身份,就算不能将她送回去,至少可以给人家家里一个交代。   但是这几天这个趴在床上的伤员却是像是个疯子,除了睡觉的时候是安静的,不论是不是换药碰到了伤处都经常大喊大叫,问话也时而接时而不接,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听不懂的东西。萧景琰派去照顾她的那两个侍女经常被她吓得不敢进屋。一到萧景琰和列战英来的时候,她就总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想要往后躲,但是身子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处,然后就疼得龇牙咧嘴、尖叫不止。过了几天,萧景琰便不再去看她了,只当是撞到了疯子,两个侍女每天傍晚来汇报一下她的情况,他便不再多过问了。   八个月没有回京,中秋家宴也没赶上,萧景琰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再出京,而是想要在他被允许进宫的日子多去芷萝宫见见他的母亲静嫔。越贵妃独享圣宠多年,静嫔自然无法与之相比,但是静嫔生性恬淡寡欲,从不与人争抢,多年来都默默地在自己的芷萝宫中研习医理、种几亩药田、做做药膳,然后等着儿子胜仗归来。萧景琰去看母亲时也向她提起了方敏月的事情,静嫔心慈,劝儿子念在对方既是痴人又是伤者,一定好生照顾。但是当萧景琰提到叶明上门看诊时,他发现母亲的神色中有了一丝异样,却没有说出来,他便也不再多问。   在京城的日子,萧景琰也会去上早朝,只是他在朝堂上从不多话,只站在那里看着立在离龙椅最近处的太子和誉王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原本是跟平常一样,走个过场就回府练兵,却不想今天刚走到大殿的台阶之下,萧景琰却被太子给叫住了。   太子还特意避开了其他的朝臣和誉王,把他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景琰,本宫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萧景琰与太子素无往来,但凡有,也是太子和誉王轮番找茬在皇上面前挑他的不是,今天这样的对话绝对是从小到大史无前例的。萧景琰对太子和誉王的行径向来不齿,对他想问的话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不想惹事,便也恭敬而冷淡地答道:“皇兄请说。”   太子也是除了挑毛病之外,从不想跟这个不是一路人的弟弟多说一句话的,只是手下人昨日来报,确认方敏月是被靖王的马踢伤带回了府,才不得不拉下脸来问这个当事人:“本宫听说,你这次回京述职的时候,有人冲撞了你的马是吗?”   这下萧景琰的心里不能再像刚才一样波澜不惊了,原本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就让他感觉不太舒服,四处打听也找不出缘由理不出头绪,竟然会被太子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他便也正色道:“皇兄不是应该政务繁忙,怎么会知道这种小事呢?”   太子不答他的话,继续问道:“那个姑娘伤得重吗?”   萧景琰不耐烦地回答:“伤得很重,神志不清,也不能下床。”却突然反应到太子刚才的问话已经明确到那是个姑娘了,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闲谈,目的性已经十分明显了。   太子脸上的表情一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萧景琰的肩膀就转身打算走了。   “皇兄留步!”萧景琰也不管他留不留步了,直接发问,“若是皇兄认识那位姑娘,还请替我告知她的家人此事。”   太子头也不回地压低声音答道:“一个疯子本宫怎么可能认识……”   看到太子快步离去的背影,萧景琰心里已经疑窦丛生了。   回到府中,萧景琰把朝中之事告诉了列战英,认为事有蹊跷,两个人回头把整件事又重新想了一遍,想到了很多种可能,种种可能都指向她是在装疯掩盖实情。而最担心的一种可能性便是这个人是太子或誉王派来的,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定然不能让此人在府上久留。二人商量了一阵,便一前一后往客房走去。   方敏月这几天也过的并不安生。叶明没再来过,倒是靖王时不时就要来看她一下,让她心里发毛随时担心自己会露馅。她想了各种从电视剧和书里看来的装疯卖傻的办法,都觉得可行性极低。装疯绝对是个技术活儿,持续地装疯就变成了对她的折磨。   为了不让自己太痛苦,她自创了一种较为平稳的办法:别人问她话的时候,她就说英语,实在聊不下去,她就大喊大叫。大喊大叫也是不容易的,她经常需要扯一下自己受伤的地方才能发自内心地嚎叫出来。看来自己还是装得挺成功的,靖王没过几天就不再来了,那两个侍女也觉得自己很可怕没事都不敢待在屋里。本来被人这么嫌弃是不该高兴的,但是现在一切不用装疯的时间她都乐得自在。   就在方敏月一如既往趁着屋里没别人,趴在窗户边的床上晒着太阳哼着歌的时候,屋门毫无征兆地被用力推开了,方敏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边闪过来一道寒光,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柄锋利的剑,剑尖距离自己的脖子不到一指的距离。方敏月吓呆了,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用剑指着她的列战英和在一旁负手而立的萧景琰看到她这个反应,心下已经确定她之前都是在装疯了。   方敏月终于把目光移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看到黑着脸的靖王,感受到脖子边的寒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忘了要装疯卖傻,怕自己一有动作对方就直接把自己给宰了。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萧景琰先开口了,声音冰冷不善:“你究竟是何人?混到本王府上有何意图?”   方敏月这才明白,对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实打实的一把真剑架在自己脖子边,果然是比太子要娶自己更恐怖的事情。方敏月立刻就想起身给皇子下跪,结果稍微动一下就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直接问道:“哎哟……靖王殿下……我能就这么趴着说吗……我真是起不来给您下跪了……”   萧景琰见她这伤势并不像装出来的,便道:“本王准你不行礼,但是你若还是胡言乱语、装疯卖傻、不说实话,本王立刻就杀了你。”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说……”   萧景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列战英站在一旁,开始听她的“口供”。方敏月从她遇到赵嘉仪一直说到太子上门求亲,连自己去妙音坊学琴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也说了半天,唯恐靖王不信,连叶明都一起供了出来,说得口干舌燥,另一边的两个人也听得是疑惑迭出。   方敏月说完,见他们两个面色凝重地盯着自己,没有一点儿要相信的意思,便也没了办法,直言道:“我对天发誓,刚才说的话绝对没有一句虚言!不信你们可以找嘉仪郡主来跟我对质啊!郡主府离这儿又不远……还有叶明,他也可以证明我说的话。再不行还有萧景睿和言豫津啊,他们两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不过太子你们就别找了,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儿给过了,你们要是让他知道实情了跑来收拾我,那还不如一剑杀了我呢……”   靖王又沉思了一会儿,正想叫人去郡主府请郡主过来,没想到匆匆跑来一个管事对靖王说:“殿下,嘉仪郡主和叶大夫求见。”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愣。不过方敏月脸上很快就换成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靖王和列战英起身望前厅走去。   一见到靖王,赵嘉仪就“扑通”跪在了地上,叶明则行了拱手鞠躬的大礼。   “刚才太子已经派人来我府上告知他找到敏月了,我知道殿下现在定然心有怒气,特来向殿下请罪!请殿下大人大量,宽恕嘉仪、敏月和叶大夫的欺瞒之罪!”   靖王听罢,已经明白方敏月所言非虚,心中虽有不快,却也急忙上前先把赵嘉仪扶起来。   “郡主请起,坐下说话吧,叶大夫也请坐。”   三人围坐,下人上茶,赵嘉仪和叶明一起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他们利用了萧景琰去应对太子的部分也丝毫没有保留。二人所言与方敏月并无二致,知道此事缘起太子逼婚,萧景琰心中被欺瞒和利用的气竟也消了大半。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太子的行事风格他是非常清楚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再看面前这两人,颇有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意味。   萧景琰语气缓和道:“郡主身份尊贵,不必与本王行礼道歉。既是事出有因,本王也不会得理不饶人,郡主与叶先生且不必挂怀。”   话是这么说,但是面前这个血缘上也该是自己“表兄”的人骨子里却还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赵嘉仪忍不住在心里暗叹:果然如传说中一般不好相处,同为皇子,但是这个靖王跟太子和誉王真是太不一样了。这样把态度摆在脸上的人反而比口蜜腹剑之人更好直言,不需要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事已至此,她心一横,直接开口相求:“殿下,我们不过才到金陵半年,嘉仪与您一样,无意参与权势斗争,只希望能保自己和身边人平安无恙。却没想到因为我的身份,还是把我最看重的人牵扯进去,嘉仪实在不忍敏月受此折磨。事已至此,嘉仪不求殿下大人大量不计较我们欺瞒之过,只求殿下不要向旁人、尤其是太子透露此事□□,让敏月能够熬过这一劫。   嘉仪知道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冒昧、唐突,但是现在敏月伤势严重并非虚言,还请殿下施以援手,让敏月能够在贵府养伤,这样才能让太子彻底死了这条心。”说完又正式对着萧景琰行了一个大礼。   “郡主请起!”萧景琰连忙扶起她,“虽不是我主动相帮,但是既已帮了一半,岂有半途而废之理?郡主放心,令妹尽可放心在我府中养伤,我也绝不会向旁人透露此事。”   赵嘉仪却坚持再行一礼:“殿下大恩,嘉仪和敏月必定谨记在心,日后只要殿下有需要,嘉仪一定尽全力回报殿下。”   “郡主言重了,举手之劳怎可言其回报。虽然非我本意,但令妹伤在我手也是事实,理应负责到底。”   提到方敏月的伤,赵嘉仪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看过她,便向萧景琰请求:“殿下,嘉仪能否去探望一下敏月?”   “那是自然。”说着也不叫仆人,亲自在前引路,将几人带到了方敏月所在的客房。   刚才萧景琰和列战英一走,房间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虽然刚才被那把明晃晃的剑吓得不轻,但是现在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装疯卖傻了,她倒也乐得自在,照样摆了个“大”字趴在自己的石床上晒太阳。听到一阵脚步声慢慢靠近,她也不想把头从枕头里抬起来,直到赵嘉仪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她才支起脑袋凄惨地嚎叫了一声。   “姐姐你要弄死我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姐姐?!你还会怕死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赵嘉仪这三连问都是带着哭腔的,方敏月听出来不对,吓了一跳,赶紧想扭过身子安慰她,却又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受伤的筋骨,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再也不敢动了。   “怎么了?是不是动到伤口了?”赵嘉仪连忙站起身察看她朝着屋顶的后背,又怕碰到哪里不该碰的地方,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没事儿啦!你不生气我就没事儿了。”方敏月忍着痛嬉皮笑脸地回答。   “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给靖王殿下惹了多大的麻烦!还不快给殿下认错!”赵嘉仪教训道。   方敏月看看和叶明一起站在不远处看不出他心情如何的萧景琰,朝着他摆出双手合十的姿势,口中却极不走心地说道:“靖王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装疯卖傻欺骗皇子,我也不该在您家里白吃白喝不知感恩……我不该撞您的马,我当时应该选个别人的马来撞……”   听她说到这儿,叶明和碧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赵嘉仪急得冲着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靖王殿下不计前嫌让你在这儿养伤,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抬到东宫去!”   方敏月一听到“东宫”两个字就立刻闭嘴不敢再说了。   赵嘉仪又连忙向萧景琰解释:“殿下,敏月她失智十多年,虽然现在恢复了很多,但始终是不太懂礼数,等她伤好了以后,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还请殿下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计较她这胡言乱语的毛病……”   萧景琰是个极其克己自持的人,听到方敏月的玩笑话也无心顾及她的意图,确实也当她是在胡言乱语,不做他想。能让他在意的是方敏月小小年纪竟然宁可冲到自己的马蹄下以死明志也不愿意委身于太子,这份气度倒是跟她这平民女子的身份和爱胡言乱语的性格极不相符。而赵嘉仪和方敏月这对身份天差地别的异姓姐妹之间的感情倒是比他与自己那些同一个父亲生的皇子兄弟们的感情要好得多,这也实在是一种讽刺。   接下来叶明又为方敏月察看了伤势,碧影给她换了一次药后,便都随着萧景琰去前厅喝茶了,留下赵嘉仪和方敏月两姐妹在房间里说着私房话。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出这种馊主意的吗?”赵嘉仪终于有机会问出她好奇已久的问题。   “你没看过《步步惊心》么?”方敏月不屑道,“那时候马尔泰若曦就是这么干的,跑到四爷飞奔的马蹄前,准备用这个方法再穿越回去。她没成功说不定我能成功呀!就算我没成功说不定也能像她一样遇到真命天子呐。”   赵嘉仪又忍不住给了她的屁股一个巴掌:“你就做梦吧你!你成功了吗?你遇到真命天子了吗?现在搞成这样,我看你真是小说看多了脑子坏了。”   “是没成功啦,靖王这个冰块脸也不可能是真命天子。但是偶尔提前发个疯有助于以后继续消灾嘛。你看现在不就把太子给挡回去了,以后再有谁来提亲我就有借口拒绝了嘛。”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啊,还‘以后有人提亲’。就你这个德性,基本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诶,说正经的。我那天真不是计划好这么干的,逛到城门口我都打算回了,结果听到轰隆隆一阵马蹄声,就想到这招了,谁知道管不管用呢,就冲上去了,想着就算不能穿越回去,起码弄个几级伤残的,太子也不可能再想娶我了。谁知道真的弄残了以后这么难受啊……我都多少天没离开过这个房间了……我现在这身体还处于发育阶段呢,要这么天天趴趴好几个月我胸都趴小了……”   见她又开启了胡言乱语模式,赵嘉仪赶紧止住她的话头:“你行了吧,自己想的损招,伤了自己,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趴着吧。我还得庆幸你现在下不了床呢,不然你得给人家靖王府燥成什么样我都没法儿想象。”   “你还真不是亲姐啊,这么没人性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方敏月鄙视地说。   “谁有人性你找他去吧。”赵嘉仪作势要走。   方敏月赶紧扯住她的衣服角:“别说走就走啊!还有事儿要你办呐!”   “你倒支使起大梁郡主来了。”赵嘉仪又坐回了床边,“说吧,什么事儿?我还得赶时间去太子那儿哭一顿呢。”   方敏月没忍住笑,说道:“劳您替我哭了,哭得情真意切点儿啊!那什么……那对好基友要是问起我你咋说啊?”   赵嘉仪想了想,萧景睿和言豫津经常来找方敏月一起出去闲逛,倒还真没想到他们俩这茬。“说你回琴川探亲了?”   “别呀!”方敏月撇撇嘴,“跟他们说实情啊!然后他们好来这儿看我陪我说说话啊,不然我成天一个人趴在这屋里真会长毛的。”   “你还真是嫌靖王现在不够烦你的。”嘴上这么说,赵嘉仪却也打算按她说的办,既然做戏就得做到位,萧景睿和言豫津知道方敏月受伤跑来探望也能压下太子的疑心。   “那你再去妙音坊替我请个病假呗……”   “然后再把人家宫羽姑娘请来看你是吗?”赵嘉仪白了她一眼。   “这个估计不成,靖王看起来不像爱听曲的人。你下次给我带根笛子来呗,我练不成琴也复习复习吹个调子,免得我好了以后再回去又把学的都忘了,这得好几个月才能好呢。”   赵嘉仪算是彻底服了她这把养伤当度假的闲情逸致,怕她再提出什么更离谱的要求,也没再多留,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回到前厅又对靖王千恩万谢之后才和叶明、碧影一起出了靖王府。   来不及回府,赵嘉仪直奔东宫,努力回忆着自己上次向太子夫妇哭诉的模式,心里为自己能不能成功复制这场戏捏了把汗。刚能看到大门口就开始酝酿情绪,最后直接一路小跑进了上次去过的那间客厅。太子夫妇闻讯赶来,赵嘉仪二话不说抱着太子的腿跪下就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如何赶到靖王府,如何看到趴在床上“神志不清”的方敏月,自己又是如何希望能与太子“亲上加亲”,无奈现在方敏月已经是伤病之躯,哪怕日后能恢复,她的疯病隐患也无法根除,实在是配不上太子的尊贵身份,恳请太子恕罪云云……太子夫妇自然是顺势一面装大度一面安慰她“人找到了就好”。说得口干舌燥,终于送走了赵嘉仪,太子夫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不再碰这个烫手的山芋了,把她留在靖王那儿谁爱要谁要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字数爆表了 ☆、养伤   方敏月在靖王府住了不到十天,刚刚得到消息的萧景睿和言豫津就急匆匆跑到了靖王府,这竟是他们二人头一次踏进靖王的府邸。求见时,靖王正在演武场练兵,二人带着一篮子方敏月爱吃的糕点站在会客厅门廊下,面上都有些尴尬。萧景琰得知他们的来意,倒是在心里感叹起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方敏月在京中的人缘倒是比自己好得多:嘉仪郡主几乎天天都要来这里对她嘘寒问暖,皇家御医叶明大夫也是每隔几日就上门亲自给她看诊,太子和誉王也先后派人送来不少补品,现在这两个跟自己素无往来的贵公子也亲自上门来探望了。靖王无心跟他们没话找话的寒暄,好在言豫津最擅活跃气氛和打圆场,没有多费什么口舌就把这些虚礼一过,两人便跟着一个家仆去了方敏月养伤的客房。   赵嘉仪自然是无法告诉萧景睿和言豫津真正的内情,只说了“太子求亲让敏月旧疾复发冲撞了靖王殿下的马而受伤”,二人倒也无意深究,只关心敏月的伤情。赵嘉仪知道他们是在有意避开太子和誉王党争的话题。到了靖王府,二人见到方敏月,也只字不提与此相关之事,只像他们在回京的路上一样,闲谈一些城中趣事。此后每隔几日,他们二人都会带着糕点来看方敏月,萧景琰习以为常,也不再每次都跟他们见面,其他来探病的人也一样,直接由下人带到客房见人就是。回京不到一个月,萧景琰就带着手下将士驻扎到了城外军营中,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自从他们向他坦白实情之后,萧景琰对方敏月倒是吃穿用度处处优待,对来看她的人也不加限制,只是从那天一直到他搬到军营里去,萧景琰再也没来看过她,只叫列战英来例行公事地问候过她两次。方敏月见惯了太子和誉王到处强刷存在感的架势,遇到萧景琰这样的皇子也是觉得稀奇。赵嘉仪倒是对这位七皇子颇有好感,不管萧景琰见不见她,只要她来靖王府,必然要去跟自己这位“表兄”聊上几句才算完。赵缅的藏书里也有一些兵书和武学典籍,赵嘉仪把它们都找了出来,送给了萧景琰。   方敏月问过赵嘉仪:“你天天跟这木头一样冷冰冰的人有什么可聊的?”   “聊人生聊理想呗。”赵嘉仪不在意地答道。   “你得了吧!那有两个未来天子候选人天天巴巴地等着跟你聊人生聊理想呢,你成天在这儿跟这京城中最不受待见的皇子聊什么聊……”方敏月倒不是不屑靖王,而是不太明白赵嘉仪的意图。   “我就是想趁此机会跟靖王搞好关系,让那两位死心。”   “你找个‘第三方’气死他们俩啊?”   “气是气不死他们的,也只是表个态而已。靖王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存在,我跟靖王交好,既不站他们任何一方,也就不会威胁到任何一方了。”   “这你也跟靖王说了?”方敏月疑惑道。   “当然没有,我也算有个七八分的诚意是真心想跟他结交的。靖王虽然平时对人比较冷淡,不过他也算是个真性情的人,耿直没心机,凡事只讲对错不看利弊。交个这样的朋友也没什么坏处啊。”   方敏月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是立刻明白了她没说出来的那部分,也丝毫不给面子地揭穿道:“靖王再不济也是统领一大堆兵的大将军,他又死讲道理不知变通,你肯定是指着在什么最坏的情况下人家能不顾一切带兵来救你呢。”   赵嘉仪一个巴掌拍在方敏月的伤处:“别装的这事跟你没关系一样!救我不是救你吗!咱们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等方敏月疼过劲来再继续抬杠,赵嘉仪就提前结束了那天的探望。   就算每隔几天都会有人来探望,但是每个访客最多也就能陪她说一个时辰的话就走了,方敏月在靖王府的日子也还是过得百无聊赖。没有访客的时候她很想叫两个丫鬟来陪她聊天,但是那两个小丫头仍然惧怕她随时会“犯病”,除了伺候她衣食之外还是不敢在这间屋子里长留。方敏月大多数的时间还是一个人趴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最开始伤势较重的半个月,她只有上半身能勉强动弹,就靠言豫津拿来的书消磨时间。到第一个月末的时候,她已经能忍着疼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了,刚好能看到外面射箭场里有不少将士正在练习射箭,看了几天又觉得没意思了,便开始琢磨赵嘉仪带来的那支笛子。无奈她学艺实在是不精,没吹几天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怕给外面的人看笑话,笛子也不吹了。就在她躺在床上数了几天的羊之后,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来探望她了。   那是靖王驻扎城外军营后的第三天上午,由管家亲自引路,好几个丫鬟跟在身后,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风姿绰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步入了方敏月的屋子。那时候方敏月的一个丫鬟也正在屋子里打扫,一见来人就急忙停手恭敬行礼道:“奴婢见过姜夫人!”   虽然不清楚这位姜夫人到底是谁,但是看这丫鬟的态度,方敏月也立刻知道对方身份必定在自己之上,连忙也想撑起身子行礼。   对方却急忙上前扶助她,侧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脸上绽出了笑容,语调自然亲切:“方姑娘不必多礼!姑娘是殿下的贵客,我受不得此礼。”   方敏月还是撑起了侧面的身子面向她而卧,不等她发问,对方就继续说道:“我是殿下的侧妃。一直都住在府中内院,听闻姑娘在此养伤,特来探望姑娘。姑娘的伤势可好些了?”   原来是靖王的侧妃姜氏。方敏月心里嘀咕着,脸上也一直保持着礼貌回答道:“多谢姜夫人亲自探望,我已经好多了,夫人不必客气叫我敏月就行。”   姜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伸出一双纤细的手把方敏月搭在外面的一只手轻轻握住:“敏月既不介意,以后你我姐妹相称倒不显生疏了。”   姐妹相称?方敏月被她握住的手轻轻一僵。只是让你直接叫名字,咋这一下就姐妹相称了呢?她赶紧回道:“夫人您客气了,敏月只是一介草民,怎敢与夫人姐妹相称?”   姜氏的笑脸里挂上一丝愁色:“敏月是嘉仪郡主的义妹,不愿与我姐妹相称也是自然的……”   方敏月不等她说完就赶紧胡乱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敏月怎敢看轻夫人……只是夫人身份尊贵……”   姜氏又恢复了笑意,轻拍她的手慢慢说:“妹妹不必紧张,我并无为难妹妹的意思。只是自从六年前王妃姐姐过世之后,殿下常年不在京中,这府里便只剩我一人了。难得有人来与我作伴,我是真的欢喜。”   王妃过世?方敏月听她话里的意思,这靖王府里没几个女眷难道是因为靖王太挂念亡妻都不近女色了?那她这独守空府的侧妃也真是够命苦的……   正胡思乱想着,姜氏又说话了:“殿下只娶了王妃姐姐与我二人,我们都未能为殿下诞下子嗣。现在有了妹妹,想必殿下这一脉很快也能开枝散叶了……”   方敏月几乎惊掉了下巴,赶紧抽回被姜氏握住的手,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跪在了床上,头磕在床板上不敢抬起来,大声说:“夫人误会了!敏月犯了旧疾才会冲撞靖王殿下的马队,殿下不计前嫌收留敏月疗伤的大恩大德敏月谨记在心,绝对不敢对救命恩人怀有异心!夫人所言之事绝不会发生!”   姜氏倒真不是来试探什么东西的。七年前她被圣上指给七皇子萧景琰作侧妃。那时候靖王正妃已经卧病在床了,不到一年靖王妃就去世了。靖王对她们一向不错,但是他常年在外征战,她们都没能怀上孩子。这两个女人性情都与靖王相似,不争不抢,只求平安度日。王妃去世,姜氏一个人确实是寂寞。听到下人说靖王带了一位姑娘回府好生照料了一个多月,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姜氏自然以为是靖王有意纳她入府,想到自己又有了一个姐妹,才特意跑来探望。   看着跪在面前不起身的人,姜氏也迷茫了,担心她这样会加重伤势,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客房回到了内院。方敏月这才慢慢地直起身,疼得龇牙咧嘴叫个不停。暗自决定自己必须得赶紧回到郡主府去,这个地方当人老婆的女人都太奇怪了,排着队一样上赶着给自己老公找小三小四,还非得往家里带。自己可得赶紧回到一个没有任何皇子的地方躲起来才行。   第二天赵嘉仪来看她的时候,方敏月就义正严辞地提出了要回郡主府去养伤的强烈要求。赵嘉仪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得等靖王从军营回来,亲自向他请辞之后才能把方敏月给抬回去,不然有失礼数。方敏月也明白道理,但是心中还是着急,实在怕姜氏再来跟她“姐妹相称”,眼巴巴地盼着靖王赶紧回来。偏偏这一次萧景琰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方敏月已经可以自如地翻身了,就是下地行走还有困难。她侧躺在床上看到列战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要感动得晕过去。列战英说靖王接到圣旨去西北执行军务,回府休整两天就要出发,特意派他来看看方敏月恢复的情况。方敏月一听这情况,倒是不急着提要走的事了,她请列战英帮忙,给她准备了一些东西便没再多说。   第二天,听说靖王回府的赵嘉仪连忙上门向靖王正式提出要带方敏月回郡主府休养的事,萧景琰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他此去西北没有三五个月是肯定回不来的,府里没人照顾,让方敏月回去休养也好。送走赵嘉仪已接近傍晚,萧景琰刚走近自己的卧室,身后就传来列战英的声音。   “殿下,方姑娘想求见殿下。”列战英行了一礼道。   “方姑娘?”萧景琰不解,“她可有说是何事啊?”   “属下不知。方姑娘昨日叫属下给她准备了些木头和一把匕首,今日便叫我请殿下过去。”   “木头和匕首?”萧景琰更不明白方敏月要搞什么名堂了,还是转过身往客房走去。   房门和窗户都敞开着,方敏月趴在床上,两手抱着一个枕头正看着窗外壮丽的火烧云。   萧景琰进屋说道:“不知方姑娘找本王来,所谓何事?”   方敏月回过神来,撑起上半身,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伸出手倾身道:“殿下请坐!”   萧景琰也不在意,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面对着她,等她说话。   “郡主可有向殿下提到接我回去的事?”   “郡主已经与本王商量好了,明日便接姑娘回府。本王明日也要去西北执行军务,姑娘伤势既已好了大半,还是回郡主府去多些人照顾比较好。”萧景琰只当她是临走前礼貌性地告别一下。   方敏月却踌躇了一下,语气不太自然地说道:“那个……殿下不计前嫌又这么长时间地照顾我……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给殿下准备了个东西,当道歉也当谢礼,您可不要嫌弃啊……”   萧景琰不等她说完就立刻回绝道:“姑娘伤在我的马下,照顾姑娘伤势本就是我的责任,姑娘不必挂怀,更勿谈‘谢’字。郡主已经送了不少兵书武籍给本王,姑娘也不必再为此破费了。”   “不是钱买的……我这个是限量版全世界仅此一份的!很有心的!您先看看再说嘛!”也不等萧景琰再开口,她就掏出放在身后一个深蓝色黄绸带、巴掌大小的锦袋,伸着手递给了萧景琰。   萧景琰迟疑了一下,见似乎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就接了过来,果然几乎没什么重量。他抬头看了看方敏月,方敏月也正胀着脸看着他。萧景琰会意,拉开封口的绸带,掏出了装在里面一块长方形的薄木片。木片两面都被磨得很光滑,上端穿了一个洞,上面拴着一截红色的短绸带,木片两面都刻着与此方向相反的一个“福”字。   萧景琰反复端详着手中的木片,半晌后终于抬眼问道:“这是何物?”   方敏月对他看不出来这个东西似乎早有准备,笑着答道:“这叫书签,也是平安符,是我改良过的版本。这个东西呢,平时你看书的时候可以把它拿出来,把它夹在你没看完的地方你下次就能接着这里看了,不用再折书页记位置了,对书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萧景琰又把这个书签拿高一些看了看,心中了然它的用法,也对这个创意啧啧称奇,也没在乎方敏月自信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敬语:“这倒真是个实用的物件。”   方敏月继续笑道:“是吧!我老家的人都是这么看书的!我老家还有一个习俗,过年过节的时候要在门上贴‘福’字保平安。为了谋个吉利他们都把‘福’字倒着贴在门上,意思是‘福到家了’。但是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够,这样‘福’只到家门口还没进去呢。所以我把‘福’做成书签,殿下你不看书的时候把它揣在身上或者放在随身行礼里面,这样你到哪里,‘福’就跟着你到哪里啦!”   萧景琰听完她这番解释,看着手上刻得有些歪的“福”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低头时不经意看到窗户下的石砖床边的一小堆木屑,心中了然这确实是方敏月花了心思亲自做的东西,便放下书签对她说:“姑娘有心了。”   “靖王殿下是个好人,就算不得皇上重视,你也还是会有福报的。”方敏月见他脸上难得有那么释然的表情,竟然随着心意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撑起身子想解释,却被萧景琰拦了下来。   “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东西我收下了,多谢姑娘。姑娘休息吧,希望姑娘早日康复。”他快速地说完,把书签装回锦袋中,又把锦袋塞进衣服口袋里,起身告辞了。   方敏月还来不及跟他道个别,他的脚步声就远去了。今天这一出倒确实是方敏月有心想要感谢靖王相助自己,特意请列战英帮忙准备材料,自己几乎没休息地刻了一天一夜才完成的,看着自己两手的泡,方敏月也释然了:不管靖王是不是真把她做这个东西当一回事,她也已经尽力传达出自己的谢意,也是无愧于心了。   第二天一早,靖王带着兵马出了城,方敏月也被赵嘉仪派来的人抬回了郡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出去旅游了 ☆、云南   冬天尤其是利于养伤的季节,方敏月回到郡主府不到半个月就能自如地翻身了,过年之前就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金陵在除夕之夜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白雪铺了一地,直到年初十才彻底融化。这个春节,赵嘉仪直接在除夕之前就住进了宫中,交替陪着太皇太后、皇后和越贵妃,方敏月和福伯、容嫂这一众府中人在郡主府过得也甚是热闹惬意。靖王一去西北就是三个月,连过年也没有回京,让相隔不远的靖王府显得格外的冷清。   二月下旬开春之时,梁帝收到了百年来都负责管治云南这一最大藩镇的穆氏一族的消息:穆王爷唯一的儿子穆青今年四月就要成年了,他将正式承袭亡父的爵位,成为新的穆王爷。   这个消息自然是京中第一“百事通”言豫津兴冲冲跑到郡主府告诉赵嘉仪和方敏月的。   “穆氏一族镇守南境已逾百年,多年前穆王爷为保边境安定而命丧沙场,那时候的穆小王爷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幼童,是穆王爷的长女霓凰郡主接下了父亲的帅位,统领南境数万将士打退了想要进犯大梁的南楚军队,保卫了南境这么多年的安稳呀!”言豫津眉飞色舞地说着穆氏一族的传奇故事。   方敏月则感叹道:“到底是女儿身啊,就算上战场拼杀的是姐姐,到最后承袭爵位的还是小儿子。”   坐在一旁的萧景睿和言豫津自然不明白她如此感叹的原因,毕竟在那个时代,女性自然是不可能任职官位的。   萧景睿说:“霓凰郡主虽是女儿身,但是她武艺高强,领兵治军有道,胆色气魄都不输男子,实在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言豫津附和道:“是啊是啊,霓凰姐姐是绝对的女中豪杰,只是为了替亡父完成遗志、守护幼弟,耽误了女子的大好青春了……”   “难得见你们两个都这么崇拜一个女子,这位霓凰郡主确实不一般呐。”赵嘉仪也为这个时代能有一个女子扛起沙场大任而啧啧称奇,就算是在现代,这样的女性也是屈指可数的极少数。   萧景睿突然想到:“嘉仪姐姐和霓凰姐姐都是颇受陛下重视的郡主,要是两位郡主能够有机会见上一面就好了。可惜霓凰姐姐必须镇守云南,极少回京……”   “这有何难?机会可就摆在眼前呀!”言豫津不等他话音落下就神神秘秘地歪过头笑道。   “难道穆小王爷袭爵了,郡主就会回京了吗?”方敏月不解他说的“机会”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穆氏一族百年来为朝廷镇守边疆功不可没,我今天得到的消息是,陛下非常重视穆小王爷袭爵之事,正有意派一位皇子率队代表圣上亲自去云南恭贺穆王爷袭爵,参加袭爵仪典。”言豫津把他得到的独家消息告诉了众人。   赵嘉仪思忖道:“代表圣上向云南王赐礼的皇子,只怕不是太子就是誉王了吧?”   三人都点头同意。在这京中能有此资格代替皇上出访穆氏一族的人必定也只有这二人了。赵嘉仪心中已经明白这次去云南的机会必定又会让太子和誉王倾力相争了,穆氏一族虽然长期生活在远离朝堂的边疆,但是其手下数十万精兵强将也不能不让他们眼馋。这次是千载难逢地向穆氏一族示好结交的机会,有心谋取帝位的人自然都不会放过。   言豫津得意地接回了刚才的话题:“无论哪位殿下能够领命,嘉仪姐姐若是向陛下请求同行,不就可以去云南见到霓凰姐姐了!”   “豫津说得有道理,皇上指派皇子就是为了表示对穆王府的重视,嘉仪姐姐的身份若是同去也是锦上添花的事。”萧景睿接道。   “霓凰郡主漂亮吗?”方敏月作为一个合格的颜控,突然想起了这茬。   萧景睿和言豫津都连连点头。   “比宫羽师父还漂亮?”方敏月心中暗道:常年上战场拼杀的姑娘还能有多漂亮呢?   “这可不能比较。霓凰姐姐可是琅琊美人榜榜上有名的美人呀!”言豫津抬起头,回忆着霓凰郡主的样貌,有些痴样地答道。   几人这次闲聊的三天之后,皇上的圣旨下来了:命掌政太子萧景宣率队代表皇上去云南参加穆王爷的袭爵之礼。   方敏月在听过言豫津的办法之后也跟赵嘉仪商量过是否要向皇上请旨同去云南的事。方敏月足不出户地养了这大半年的伤,肯定是特别想出去玩的,云南的苍山洱海风景独好,两个人都是心向往之。但是赵嘉仪却没有立刻同意,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叶明,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皇上钦定的人选定下来之后再做决定。有了求亲的事在前,若是这次领队的人是太子,那必定是不能与他同行的。若是誉王,则无法避免一路上被借机拉拢,回京之后也难再站回立场。无论谁去了云南,留在京城的那一个也一样需要提防。   不等她们整理好形势、做出最后的决定,皇上的圣旨就下来了,也不知是皇上本人的意思还是誉王这一次输给了太子。赵嘉仪当时就叫方敏月彻底断了去云南的念头,她这条小命可禁不起太子再一次折磨了。没想到才过了一天,皇上的圣旨也送到了赵嘉仪的郡主府中,传旨太监拖长了声音对跪着的众人宣读:“皇上圣旨,命嘉仪郡主与太子殿下代表朕同行云南,参加穆王爷袭爵之礼……”   送走传旨太监,赵嘉仪拿着黄绢圣旨,心中大惑不解,自己从未去请旨同行,皇上怎么会突然下旨让自己去云南呢?下午她就得到了答案,是太子领命之后向皇上建言让嘉仪郡主同行,好让两位郡主有机会相见,也更显天家重视。   得到消息赶到郡主府的叶明说出了他的猜测:“或许太子真的安插了眼线在郡主身边。言公子前脚出计,太子后脚就能按此计行事。这种巧合实在有些不正常。”   赵嘉仪已经是无暇顾及到底是萧景睿还是言豫津或者是自己府上的人有问题了,她只是隐约地感觉这次南行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妥之处。   “郡主可是在担心敏月姑娘?”叶明看出她的心思。   赵嘉仪看着在自己屋子进进出出收拾行礼的方敏月叹道:“太子求亲的事情刚过半年,现在竟然要与太子同去云南,还是太子本人的安排,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郡主,君命不可违,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叶明安慰道。   “我明白,只是敏月不肯、我也不放心她单独留在京中,到那时候只剩我与敏月二人面对太子,没有皇上庇护,也没有叶先生在旁答疑解惑,我实在是不能不担心……”赵嘉仪仍是愁眉不展的表情。   “郡主与敏月姑娘并非孤身犯险。太皇太后腿疾已痊愈,在下正打算向皇上请辞。到时若是郡主不嫌弃,让在下与碧影作为府上之人随行,叶某自然能够随时为郡主解决难题。”   “真的吗!?”赵嘉仪心中大喜,看到叶明微笑点头,悬着的心顿时安稳了下来。   “除了叶某,郡主还有一位盟友正在回京的路上。”叶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还有一个盟友?”赵嘉仪又茫然了。   “在下得到消息,靖王殿下已经率军在回京的路上了,不出三日便能到达金陵。”   “靖王殿下?”赵嘉仪仍然不解。   “此次去云南向穆王府示好的肥差被太子争得,誉王心中自然是万般不快。既已吃亏,定然也不能让太子此行过于顺遂。依在下之见,靖王殿下在这个节骨眼回京,即便不是誉王刻意安排,誉王也一定会向陛下建言由靖王殿下率兵负责太子与郡主一行的安全。太子与靖王向来不和,而郡主又与靖王交好,想必誉王不会放过这个给太子添堵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赵嘉仪恍然大悟,“若是同时有先生和靖王殿下同行,那我和敏月就能安心了……”   叶明见赵嘉仪似乎还有话想说,便问道:“郡主可还有什么事想说吗?”   赵嘉仪脸上微微泛红,压低了一些声音说:“嘉仪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能够答应。”   “郡主请说。”   “我以后能直接称呼你叶大哥吗?”赵嘉仪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你我父辈是旧相识,你又数次助我与敏月出水火,关系自然不同寻常。嘉仪不希望还与你之间保持身份的隔阂,以后除了有外人在,我希望你也能直接叫我的名字……”   叶明刚听到脸上也显出一丝意料之外的表情,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明亮的笑容:“嘉仪妹妹既有此意,在下荣幸之至!”   不等二人相视而笑,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对话的方敏月抱着一堆衣服小跑着凑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二人中间的位置,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哎呀呀,不知道叫这声‘叶大哥’的特权,有没有我的份呢?”说完来回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叶明和一脸粉红色的赵嘉仪。   叶明“哈哈”一笑:“敏月也肯赏光,在下岂有不从之理?”   “你别在这阴阳怪气的,我的不就是你的!”赵嘉仪也努力恢复镇定,伸出手指顶了顶她的脑门。   方敏月却立刻站起身退后几步,扭过头道:“不不不,你的叶大哥可不是我的,你们继续啊!继续!”   也不等赵嘉仪起身追上她,就一溜烟跑回了房间里。   果然,一切皆如叶明所料,靖王三日之后率军回到了金陵,皇上立刻下旨命靖王带兵与太子和嘉仪郡主同去云南,随行负责安全护卫工作。   而叶明将几张药方交给胡太医之后就向梁帝请辞离京了。他倒也没有避讳离京之后的去处,直言要随着嘉仪郡主同去云南,愿意负责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病状。梁帝并未多言什么就准了他的请求。   二月下旬,由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靖王在前开路,浩浩荡荡一行皇家车马大队就出了金陵城的大门往南方而去了。   金陵往西南路途遥远,要赶在四月之前到达穆王府,一行人这一路上也几乎没有做太多的停顿休整,快马加鞭直奔云南。预计要花费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路程,也在预计时段之内进入了云南境内。途中太子时时找机会邀请赵嘉仪到他的马车上相叙,对萧景琰则是如常地冷淡。萧景琰也不在意,只与将士为伍,除了赵嘉仪偶尔主动上前一叙,甚少与旁人闲谈。方敏月则按赵嘉仪的安排,一直坐在叶明和碧影所乘的马车上,尽量不在太子面前露面。一个多月的行程倒也相安无事。   穆王府也早已得到京中提前送来的消息,穆霓凰与穆青姐弟早已做好了迎接两位皇子与嘉仪郡主大驾的准备。三月二十七,从金陵远道而来的车马大队浩浩荡荡地穿过城区,引来无数路人瞩目,众人皆知这是太子殿下亲自驾临恭贺穆小王爷承袭爵位。穆王府地势极好,前半部在平地上,后半段则倚着一座高山而建,在内院的起居室能够清楚地俯瞰苍山洱海的盛景。   萧景琰骑马在前,太子的马车、赵嘉仪的马车和叶明的马车依次跟在后面,护卫将士围在左右,到达穆王府门口时,护卫队自动退到马车之后与装载礼品的马车并行。太子先行下车,萧景琰下马退到赵嘉仪的身旁,方敏月穿成侍女的样子跟在二人身后,贴着赵嘉仪一侧。穆式姐弟也已带着一众人候在门口,立刻上前向太子行礼。   穆霓凰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眉目清秀,朱唇皓齿,身穿一套蓝白相间的衣裙,长发上点缀着零星的头饰,不用多么细致地打扮就已经是一位十足的美人了。更难得的是她挺拔的身姿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气,拱手行礼时能清楚地看见她双手上的伤痕,的确是常年在战场上拼杀之人的气魄与痕迹。太子在她的面前也显得气度不足,反倒是同为沙场将士的靖王,能够在气质上与之比肩。这样的女子在古代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了。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一头的弟弟穆青则明显是个生长在富贵人家的贵公子样,面容清俊,声音浑厚,但是言谈举止之间就给人一种心无城府的直率之感。   见到赵嘉仪,穆霓凰正想行拱手礼,却被赵嘉仪一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抢先一步说道:“嘉仪见过霓凰姐姐!早就听景睿和豫津提起霓凰姐姐,今日终于能够见到真人了!姐姐果然风姿不凡,气质过人!”   方敏月憋不住暗笑,心想这赵嘉仪也太会见风使舵了,上来就先不要脸地把地头蛇给哄上了。   穆霓凰见她如此,起初也是不太适应,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不过她也听说过赵嘉仪的身世,想到她跟自己一样不是京城中一贯能见到的富家大小姐,倒也多了几分亲切感,便也回以笑容道:“霓凰在军中多年,不比郡主这般大家闺秀,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由主人将客人们迎进府中,安排到各自居住的院落中稍作休息。太子的院子最大,距离前厅较近。赵嘉仪和萧景琰的院子相对分布在山地想接的部分,视野极好。   外人一走,方敏月感到特别自在。她穿越之前来过云南三次,对这里的风景喜欢得不行,现在又看到这两个主人,都跟金陵城里那些权贵不一样,她又对这个地方生出了许多好感。赵嘉仪也是一样,一路顺利到达没有变故她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到达地主家里,看太子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意图,就可以放下心来,坐等完成任务了。   当天晚上,穆王府大宴宾客。穆霓凰一面应付太子,一面关心赵嘉仪是否适应云南的气候环境,穆青则是积极地向靖王讨教武学与领兵经验,接风宴气氛不错,结束之时月亮已经快升到头顶。   之后几天,穆青亲自带着太子在城内外赏游,靖王自然是没兴趣跟太子同行的,赵嘉仪也借口想与霓凰郡主谈女儿家的事情没有同去。赵嘉仪这几天倒真的是跟穆霓凰相谈甚欢,两个人最聊得来的就是她们都没兴趣也都没经验的“女儿家的事情”,反而有点一见如故的意思。方敏月则跟着叶明和碧影一起出门去四处闲逛这古代的云南藩镇。   四月初二,穆王府为穆青举办了袭爵大典,有当朝太子在场观礼,当时场景也是盛况空前,城中百姓都像过年一般高兴。一直受到穆氏一族压制的南楚也派人到场礼貌性地祝贺。袭爵仪式后第二天,正式成为穆王爷的穆青也在穆霓凰的授意之下在城东猎场安排了为期三天的春猎,算是感谢太子一行人远道而来祝贺之谊。   城东猎场是穆王府私产,猎场地处云南高原地区难得一见的大块平坦之地,面积宽阔,一面与城区相接,另一面则环绕着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现在是由春入夏之际,林中有许多动物出没,正是春猎的最佳时节。穆王府几天前就已派人在猎场靠近城区的区域搭好了营帐。   然而从金陵来的这些客人当中,对狩猎最没有兴趣的却是为首的太子,他从小不爱读书,武学造诣也平平,安于留在京中享乐,而不爱出门活动。看到兴冲冲的穆青和正中他下怀的萧景琰,太子也只能强装笑脸来到营地,象征性地骑上马射了几剑就不再动弹了,兴趣寥寥地坐在帐前的主位上看着大家在猎场里骑射不停。赵嘉仪和方敏月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虽然不能亲自上马打猎,但是光看这西洋镜就已经觉得很新鲜了,二人还笑谈起《还珠格格》里五阿哥射到小燕子的童年回忆,一边聊一边等着萧景琰或者穆青打回来的新鲜野味。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了噜不知道批量修改时间出了啥问题……居然一整个假期都没更新啊我去……我一直到今天才发现……对不住大家,今天连更三章吧(虽然也补偿不了个啥我懂的) 总之今天开始会正常更新的,时间改到晚上十点吧~ 欢迎大家留言跟我聊聊天~ ☆、路见不平   春猎第一天,赵嘉仪和方敏月还当观众当得很起劲,但到了第二天,发现跟第一天完全一样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无趣了。不像能够上场打猎的男人们,时时都有新鲜感。两个人到了下午连帐篷都不出了。   赵嘉仪无聊得拿出了纸笔开始练字,方敏月睡了一觉醒来,看到在纸上写个不停的赵嘉仪,突然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似的,两眼放光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跑回来,手上拿了一卷棉线和一把削好的一臂长的细木条。   “你上哪儿找来这些东西?”赵嘉仪问。   “我找列将军帮忙弄的。实在是太无聊了,咱们做个风筝玩吧!这块儿风大,肯定能放起来!”方敏月说着就把赵嘉仪赶到桌子一旁,自己在桌前坐下,抽出一张新的纸。   “你还会做风筝呐?”   “当然了!我小学手工课就学过。你喜欢什么图案?我给你画一个!”方敏月撸起两边袖子,骄傲地说。   “倒真是二十多年没放过风筝了,你随便画吧,打发打发时间也成,只要不画龙就行。”   方敏月用剪刀把白纸裁成了正方形,用毛笔蘸墨在上面画了一只山羊,地上有草,天上有云。画好后用细木条固定成一个十字方框,用阵线把画牢牢地沿着边线缝在这个方框上,再把四个角与中间交叉点都绑上棉线,一个简易的风筝就做好了。   赵嘉仪这次是发自内心地赞叹方敏月的手艺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做得不错嘛!”   方敏月不屑道:“这多简单啊,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二人说着就拿着风筝出了营帐,找到旁边一块猎手们不会涉足的盲区就放起了风筝。太子听说嘉仪郡主在放风筝也走出营帐看了会儿,到底是小女孩玩的东西,他没看多久就又回到营帐里去躺下了。两个很久没有放过风筝的人却是玩得不亦乐乎,这里地势宽阔,风非常大,风筝越飞越高,赵嘉仪手里的线不够长,一下没抓紧,风筝一脱手就朝着远处的森林直直地飞了过去。   “哎呀!没抓紧!”赵嘉仪惊叫。   “线太短了,不比专业带轴的那种风筝线。我去找回来吧,咱们接一根更长的线再放!”方敏月说着就提起裙子朝着风筝跑去。   赵嘉仪急得大喊:“你别跑远了!找不到就赶紧回来!”   “知道啦!”方敏月背对着她做个“OK”的手势,脚下步子没停。   赵嘉仪看着她越跑越远,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营帐,在帐前遇到了也望着方敏月跑去方向的叶明、碧影和穆霓凰。   “妹妹何来的风筝呀?”穆霓凰问道。   “噢,是我的侍女敏月做的。不过刚才我不小心把它放飞了,敏月去找了。”   叶明接道:“没想到敏月还有这精巧的手艺。”   “那片密林地势陡峭,要不要我派一些人去帮敏月姑娘找啊?”穆霓凰连忙问。   赵嘉仪摆摆手:“不用了,我已经叫她不要跑远了,找不到就直接回来。她胆子小,应该也不会跑到林子里去的。”   “那便好。”   几人随即进了赵嘉仪的营帐喝茶闲聊。   方敏月则一路追着风筝跑到了森林的边缘,越靠近森林风越小,很快看到风筝撞在一棵树上掉了下来,她连忙朝着那棵树跑去。跑着跑着感觉到脚下的地势渐变,她心中觉察不对正在放慢脚步,没想到自己已经身处一座陡坡的中间,慢下来反而无法稳住身形,她身子朝后贴着地面整个人滑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直到撞上了一棵树才停下来,她抱着撞疼的手臂艰难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已经滚到森林之中了,这里的树都非常高大,落叶层很深,自己的腿直接被枯叶淹没了。好在有这层软垫,她没有受伤,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树叶,她就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根下一个白色的东西,正是自己的亲手做的风筝。   “哈哈!我让你跑!”她自言自语着,像走在雪地里一样,大跨步踩着齐脚踝深的落叶朝风筝走去。   没走几步就顿住了——风筝掉落的树下是一块树根连着泥形成的土墙,那里斜靠着一个男人,头发散乱,身上沾满了枯叶和泥土,但是看得出他的脸原本是白净的。那人的右肩窝插着一支箭,伤口处渗着血。搭在地上的大腿上也正往外冒着血,旁边是一支箭头沾着新鲜血迹的箭。他的嘴唇发白,看起来十分痛苦,左手正捂着受伤的右肩。从半搭在脸上的头发间透出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方敏月,让方敏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呃……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方敏月保持着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的姿势与对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先开口比较好。   对方没有回答,仍然冷冷地盯着她。   方敏月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指了指掉在他旁边的风筝说:“那个……我是来捡风筝的,我的风筝掉到这儿,我不小心滑到这里的……”   那人移开目光看了看风筝,终于开口,透出了有些嘶哑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呃……我是……”赵嘉仪这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半天,说道“我是从金陵来的……”   对方又上下打量了她几圈,问道:“你是大梁人?”   方敏月点点头。   “你走吧,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那人冷冷地说完,扭过头不再看她。   方敏月如获大赦,连连点头,上前两步伸手拿回了风筝。她本想掉头就跑,却在靠近那人的时候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息声。   一时不忍,她蹲在那人的面前试探着问道:“你受伤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那人回过头来,眼神中有一丝不耐烦:“不关你的事。我是南楚人,梁人向来不会给南楚人好脸色,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   方敏月“切”了一声道:“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我好心关心你,你就这态度?大梁人、南楚人都是人,我看你受伤了我才问问你要不要帮忙的,你心眼也太小了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你真的愿意帮我?”   “本姑娘向来乐善好施品德高尚!”方敏月也懒得跟他客气。   “那你帮我把这支箭□□。”   这话一出,方敏月一下怂了,看来他脚边那支箭就是他自己□□的,那得多疼啊……自己这一拔肩上那支,可不得血喷如柱啊……   “这个……”   “帮不了就走吧。”那人又转过了头。   “你急什么急!我又没说不帮!但是这没药没绷带的,你就这么干□□,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而且我又不是大夫,万一给你拔伤了那我罪过可大了。我在那边的营地有个朋友是大夫,我把他请过来给你……”   不等方敏月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横在了她的脖子前,她本能地闭上嘴,咽了一口唾沫。   “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见过我,否则我就杀了你!”那人眼中闪现出杀意。   “我不说……大哥你别杀我……我帮你拔箭还不行吗……”   那人却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样,拿着匕首的左手瘫软了下来。方敏月见这情景,害怕他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一咬牙心一横就上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一使劲就把那支箭给拔了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血浆喷涌,那人疼得又清醒了过来。方敏月用那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裙子,撕成了几根长条,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他包扎伤口止血。那个人就紧紧咬着更加惨白的嘴唇,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等方敏月忙完以后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他才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谢谢。”   方敏月摆摆手:“你先别谢我,你这血是止住了,但是伤口会不会感染还不一定呢。你这个情况一定是要上药才能好的。”   “你不用管了……”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都看见了,怎么能不管。而且你现在动也动不了,万一你死在这儿我心里得多堵得慌啊……”   那人看着赵嘉仪紧锁的眉头竟然扯出了一抹微笑。   “这样吧,我一会儿就回到营地去,给你找点药和吃的回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见到你的事,我保证!”方敏月做出发誓的动作。   不等那人回来,远处就传来了列战英呼喊的声音:“敏月姑娘!”还有不少人在跟着他此起彼伏地喊,声音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他们来找我了!我现在就得回到林子口去,不然他们就会发现你在这儿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天黑之前就回来找你!”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回答,把那个风筝扔在了地上,拎起裙角往上面走去。走到远处了才听见她扯着嗓子喊:“我在这儿呐!”    ☆、泄密   方敏月手脚并用地爬上那个斜坡,一身泥土地出现在列战英的面前。   “敏月姑娘,你没事儿吧?”列战英上前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方敏月笑着摆摆手,“风筝没找着,不小心滚下去了。那儿有个大斜坡,你快叫你的人回来吧,别一会儿他们也滚下去了。”   列战英点点头,大声招呼着远处带来的几个人,一起回到了营地。   赵嘉仪的帐篷前齐刷刷站着赵嘉仪、萧景琰、穆霓凰和叶明几个人。方敏月迟迟不回,赵嘉仪还是担心地去找霓凰郡主和靖王帮忙了。几个人看到跟在列战英身后走来的方敏月,都松了口气。   赵嘉仪几步上前责怪道:“你跑哪儿去了!让我担心死了!”   “有个坡,不小心摔下去了……”方敏月低下头小声回答。   这时候,叶明注意到太子的营帐前正有一个人在向这头张望,连忙上前对赵嘉仪使了个眼色说道:“郡主,我们回到帐中叙话吧,在下也好查看下敏月姑娘的伤势。”   赵嘉仪会意,连忙把几人都请进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萧景琰却没应允,说要去巡逻一圈,便带着列战英走了,刚刚转身,却听到方敏月大声喊道:“殿下请留步!”   几人都是一愣,同时看向方敏月。   “敏月刚才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坡,下面除了枯叶什么都没有,殿下就不用去那里巡逻了,免得再有人滚下去受伤……”方敏月强作镇定地说道。   “多谢姑娘提醒。”萧景琰头也不回就走了。   方敏月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撞在树上的手臂隐隐作痛,身上被树枝、石头划破的地方也开始有了痛感,立刻“嗷嗷”叫着要叶明来给她查看伤势。   叶明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注意到她裙子上被划开的地方。   方敏月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解释道:“肯定是被什么尖的东西给划破了……可惜了一身衣服……”   叶明又定睛看了看那处缺损,没有再说话。收好药瓶,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赵嘉仪说:“郡主,敏月姑娘都是皮外伤,不严重,按时上药过几天就能恢复了。旧伤的地方也没有撞到,好好休息就行。”   方敏月却一把抓住他手上的药瓶,“嘿嘿”地笑道:“叶大夫……您这瓶药就留在我这儿呗!我自己可以上药的,不用每次都麻烦您和碧影姑娘啦……”   叶明略一迟疑,还是松开了手,对她点了点头。   赵嘉仪一听没有大碍就放下心来,把叶明送出帐篷,又回来继续问方敏月详细的情况。方敏月原本就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赵嘉仪实情,现在霓凰郡主还在身边,她就只能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突然想到那人自称南楚人,便抬头问穆霓凰:“郡主,不知大梁跟南楚……关系如何啊?”   赵嘉仪先不解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呃……一直听说霓凰郡主带领的穆氏大军压制着南楚嘛……就突然想到了,正好问问郡主……”方敏月挠挠头支吾道。   穆霓凰听她这么一说,微笑回答:“南楚与云南接壤,与大梁相比自然是个小国,但是也一直断断续续地派兵进犯大梁国土,妄图扩展自己的版图。我穆氏一族镇守云南百年,主要也就是为了牵制南楚。两国接壤,免不了会有大大小小的纷争,尽力解决就是了。”   “也就是说,南楚还是受制于大梁的对吧?”   “目前还可以这么说。”穆霓凰点点头。   方敏月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穆霓凰行礼道:“多谢郡主赐教。”   送走霓凰郡主,赵嘉仪问方敏月:“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回来以后整个人都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啦,没什么事。”确定了南楚与大梁互相敌对的事实之后,方敏月便打消了告诉赵嘉仪实情的想法。她知道下午太子会把赵嘉仪叫去主帐里一起吃晚饭,她打算趁那个时候带着药和食物再回到那个地方交给那个人。到底是经由了自己之手的伤者,她不可能没有一点恻隐之心看着那人去死。如果赵嘉仪或者叶明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让她去的。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南楚人,那这件事情可能就非同小可了,知道的人越多恐怕越麻烦。她暗自打定主意,只去一次,之后就不再管了。   换了一身衣服,又休息了快两个时辰,太子果然派人来请赵嘉仪去主帐用晚饭了。赵嘉仪对躺在塌上的方敏月又叮嘱了几句才出了营帐。方敏月闭着眼睛,仔细听着脚步声慢慢变小,等了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把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和叶明给她的药瓶装成一个小包袱背在身后,就出了营帐。外面天色还早,她暗自估算自己一去一回只要没有耽搁就能在天黑之前回到营帐里。   四周的守卫都伫立在原处,他们都习惯了方敏月在嘉仪郡主的营帐里进进出出,看到她一脸轻松像是要去散步的样子,也都没有多问。方敏月一边往树林走一边用左右余光观察着两侧,确定没有人跟来,就加快了脚步,按着自己的记忆,来到那个陡坡前。   她特意捡了一根比较粗的木棍,支撑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顺着陡坡向下走,林子里透光有限,比外面显得昏暗一些,但是她也很快看见了还在自己扔下的地方躺着的白色风筝。她朝着那片白色走过去,果然那个人还靠在那面土墙下,嘴唇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两处伤口也不再向外渗血了。看到方敏月真的又回来了,他的眼中透出了一丝惊讶。   “你还好吧?”方敏月蹲在他面前,解下身上的包袱,“我给你带了擦伤口的药,还有一些吃的,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吧。”   那人没有碰点心,而是拿过那瓶药,拔出塞子闻了闻,然后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方敏月看到他的动作已经利落了许多,放心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一些了,你继续用这个药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能再来看你了,上面都是大梁的兵,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我跟你都完蛋了。我现在也是偷跑出来的,咱们就此别过,你好好保重吧!”   方敏月说完就起身想走,那人却突然抓住了方敏月的手:“多谢姑娘仗义援手。敢问姑娘姓名,在下日后一定涌泉相报姑娘的恩情!”   方敏月心想这人还算有点儿良心,回答:“我叫方敏月。你好好养伤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她轻轻挣开被那人抓住的手,捡起了地上的风筝,杵着木棍头也不回地顺着原路回到了斜坡上。   方敏月的上半身刚刚露出地面,她就发现不远处已经围了许多人,仔细一看,领头的竟然是太子,身后跟着的都是太子的手下。方敏月看到众人都是一脸肃色,惊住了,脸上还是努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迅速地爬到地面上来,甩下木棍却没有放下紧紧攥在手里的风筝。   她快步上前跪在太子面前,低着头恭敬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冷笑一声:“不知这树林中有什么东西让方姑娘这么感兴趣啊?”   “殿下说笑了……奴婢只是想来找回白天掉落的风筝才来到此地……”方敏月尽全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   “怕是方姑娘要找的,不止这风筝吧?”太子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待本宫派人下去搜一搜吧。”说完就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立刻有十多个护卫跑上前冲到了陡坡的下面。   方敏月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给太子磕头,磕了不知道多少个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殿下……下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太子冷哼一声,大声说:“此地是南楚与大梁交界,你鬼鬼祟祟跑到这里两次,现在这么紧张,莫非真的是在私通外敌不成!?”   方敏月更加使劲地磕着头:“殿下……奴婢冤枉啊!奴婢绝对不敢私通外敌!请太子殿下明鉴啊!”   这时,派下去搜查的人全都回来半跪在太子面前,领头的一个双手呈上一块青布,正是方敏月刚才用来包东西的那块,上面放着两支沾了血的箭和一瓶药。   “回禀殿下!属下已经仔细搜查了这片树林,林中不见有人,但是发现了血迹和这些东西,想必曾经有伤者在此逗留!”   方敏月整个人趴在地上,脑子里已经天旋地转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太子叫人接下这些证物,命令道:“把她给本宫带回去!本宫要亲自审问!”   方敏月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来,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像被人抽掉了灵魂一般麻木地跟着他们走回了营地。    ☆、审判   天色已经昏暗,营地生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盆。太子的主帐前已经站立着两排带刀侍卫。刚才晚宴席间太子的一个心腹突然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立刻站起身,向穆霓凰、赵嘉仪等人说了一句“要去抓捕私通南楚的叛徒”就不由分说出了营帐。   那时候赵嘉仪的眼皮突然跳个不停,见太子一直没有回来,就急忙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发现叶明和碧影正在带着人到处寻找不见踪影的方敏月,当时她心中不详的预感就已经到达了顶点。直到此时此刻,看到跟在太子身后被人押解着的方敏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瘫软在地。站在赵嘉仪身边的穆霓凰感觉到她面色大变,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太子的侍从已经将他的红木长座抬到了营帐门口的正位上,左右又添了几个火盆,主帐前顿时变得通亮。两个士兵将方敏月用力往太子座前十步远的地上用力一扔,她就跪在了众人的面前,深埋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太子派去跟踪她的心腹将那几件从林中搜到的证物也放在了她的面前。   见此情景,穆霓凰、萧景琰和穆青心中都是一惊。赵嘉仪立刻挣脱穆霓凰的手冲到了方敏月的旁边面向太子跪下,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大声恳求道:“太子殿下明鉴!敏月是嘉仪义妹,自小失智,时常犯病,若是敏月有何不妥的行为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开恩宽恕她的罪责!是嘉仪管教无方!请殿下责罚我吧!”   太子坐在主位上,面上闪过一丝冷笑,并无半分留情的意思:“郡主护妹心切,本宫深受感动。但是方敏月今日之罪,绝非郡主的金枝玉叶之身可以承担的。她是早有预谋,装疯卖傻,从金陵潜伏到云南,就是为了私通外敌!郡主生长在山中,不通权谋之事,受人蛊惑情有可原,本宫相信郡主与此事绝无关联。郡主可不要再受到这个奸人的欺骗了!”接着转头吩咐左右:“来人!快把郡主扶起来!”   左右侍从一拥而上用力把赵嘉仪扶到了旁边设好的座位上。赵嘉仪原本还想上前争辩,却看到听到消息刚刚赶来的叶明对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紧牙关却也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方敏月!你可知罪!”太子怒视着眼前跪着的女子,厉声问。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敏月的身上,她的双肩明显地颤抖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头艰难地抬起来,她的脸上已经只剩惨白,眼中断断续续地流下眼泪,过了半晌才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殿下……奴婢……冤枉……”   “冤枉?!”太子重重地拍了一把椅子的扶手,在场众人都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太子冲旁边使了个眼色,刚才手捧证物的男人就猫着腰几步上前跪在了方敏月的旁边,直着身子拱手道:“禀告太子殿下、靖王殿下、穆小王爷、两位郡主,小人李木,是太子殿下府中管事。小人今日白天见方姑娘追着风筝进了树林又回来本没有多想。谁知下午小人路过郡主的营帐附近,发现方姑娘趁着郡主与殿下共进晚膳时鬼鬼祟祟地背着包袱又去了那片树林。小人便来回禀太子殿下,殿下亲自带人前去察看,方姑娘又是过了很久才从林中出来,身上的包袱已经不见了……”   不等他说完,太子就看着一旁的赵嘉仪、萧景琰等人抢道:“本宫亲自派人去林中搜查,发现有人在那里受过伤,刚刚逃走,留下两支断箭,还有这个药瓶子。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这种药瓶是叶大夫专用的吧?”   叶明闻言上前行礼道:“是否为在下专用,还请殿下让叶某细看。”   太子点点头。叶明上前拿起那瓶药,果然是方敏月上午从自己手中要过去的那瓶,瓶子已空,但是瓶底在烧制时刻意写上的“叶”字却不容否认。叶明把瓶子放回原处,对着太子回道:“回太子殿下,此物正是今天上午在下为敏月姑娘疗伤时留给她洒在伤口上的药。”   太子脸上的笑意更甚,冲脚下跪着的人问道:“方敏月,你若真的是去找什么风筝,为何要特意带着这瓶药呢?你又如何解释这两支带血的断箭呢?”   方敏月的头又深深地埋在了地上,一直不见她回话,太子一时不耐烦,嗓音提高了八度大吼道:“方敏月!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了!本宫早已看出来你有问题!云南与南楚接壤,你必定是找借口向南楚私通消息,那两支箭必定是南楚人留下的!你不说话,因为你无法解释!”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方敏月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说着。   “殿下!敏月她真的有疯病!她一定是犯病了才会这样的!殿下明鉴呐!”赵嘉仪被两边的人抓着手挣脱不得,只能滑下身子跪在自己的座椅前朝太子哭喊道。   站在一旁的萧景琰深呼吸一口之后也站出来对太子拱手道:“皇兄明鉴,方姑娘失智一事,我可以作证!”   叶明也站出来拱手接道:“此事叶某也可作证。请殿下明鉴!”   太子看着他们二人,眼中满是狐疑和冷漠:“你们和郡主一样!都被她欺骗了!本宫是何等身份?若非人证物证俱在,本宫又岂有为难一个平民女子之理?事关大梁国家安危,本宫既然在此,定然不会纵容奸人奸计得逞!”   方敏月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一个劲地磕头磕到脑门渗血。   赵嘉仪的哭声越来越撕心裂肺,太子看看她,又对着方敏月厉声说:“方敏月!看在嘉仪郡主的面子上,本宫再给你一次申辩的机会,只要你原原本本地说清楚你为什么去树林里、去见了什么人,本宫就念在你有悔改之意,减轻对你的责罚!”   赵嘉仪对方敏月哭喊着:“敏月!你快说话啊!你是无辜的!你快告诉殿下啊!”   方敏月却已经磕头磕到脑中眩晕,完全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她停下动作,几乎趴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太子心中得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话锋一转朝向了靖王:“景琰,此次安保护卫工作由你负责,出了这种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呀?”   萧景琰立刻半跪下道:“是臣弟的防卫工作出了疏漏,待回京之后,臣弟自会向陛下领罚……”   太子立刻打断了他:“你自然该受罚,但是这个人不一样,就凭她一介奴仆之身在皇子与郡主所在的营地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就该受重罚。更何况她现在还有通敌的嫌疑,断不可留到京城再行定罪。本宫既是掌政太子,自然该行驶职权,惩处此人之事,本宫就交给你了,由你亲自定罪、亲自行刑,本宫监刑,务必要做到杀一儆百之效!”   萧景琰心中大惊,正想推辞,却听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叶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地说了一声:“请殿下领命!”   萧景琰迟疑了,太子见他不答话,加重音调又命令了一遍,他才拱手领命。末了又补充道:“回禀太子殿下,今日天色已晚,可否让臣弟考虑一晚应施之刑,明日再用刑?”   太子料定他是垂死挣扎,事已至此,谁也不可能再救得了方敏月了,让他们再体会一夜黔驴技穷的滋味也未尝不可,便点头应允。叫人把方敏月关进囚车之中,戴上枷锁,任何人不准靠近,包括郡主和靖王。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无法把控的字数…… ☆、行刑   赵嘉仪几乎哭到晕厥。太子回到自己的主帐之中,其他人则把赵嘉仪送回了她的营帐。确认外面没有人偷听之后,穆霓凰、穆青、叶明和萧景琰才放下门帘回到桌前。   穆霓凰先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敏月姑娘怎么会通敌呢?”   赵嘉仪神思恍惚地抓住穆霓凰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她说:“不会的!敏月不会通敌的!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通敌!这一定是误会!”   穆青年纪虽小,但他也看出了其中猫腻,道:“此事所涉人证物证皆出自太子之手,方姑娘也并未认罪,如此大罪怎可如此草率地扣在人头上!?”   “小王爷有所不知,太子若是有心陷害,这个机会,恐怕是敏月自己留给他的。”叶明压低了声音道。   “此话怎讲?”萧景琰和穆霓凰同时问。   “白天时我为敏月姑娘察看伤势,发现她的裙子上有一块很整齐的缺损,当时她对我说是被树枝刮破的,但是一看便知道那是被匕首刻意割下来的。还有敏月借故留下了我一整瓶的药,她的伤势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药。我当时便猜测她心中有事,却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见她刻意隐瞒,也不便多问。没想到……”   穆霓凰点点头:“若是方姑娘自己都无法解释她的目的,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太子身份尊贵,又掌政多年,即使事发在我穆氏管辖境内,若是太子执意要亲自审判,我和青儿也无法贸然争辩。”   “无论是因为何事,本王都不可能对敏月姑娘用刑的。先生为何要劝本王领命呢?”萧景琰不解道。   “太子故意将话头转到殿下身上,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他亲自带人去找到了物证,敏月又无法说清这件事,他这次定然不会再放过敏月了。经过上次求亲不成一事,郡主与殿下交好,想必太子心中早已积聚不满,此次特别指明要殿下亲自行刑,恐怕是要借敏月的身份离间殿下与郡主,一箭双雕啊!”   赵嘉仪闻言又连连落泪,眼神空洞喃喃着:“都怪我……是我害了她……”   穆霓凰一手拍桌,狠狠感叹:“如此居心叵测!简直枉为储君!”   叶明继续说道:“此事若非太子有心离间,恐怕我们是难有机会保住敏月一条命了。若不是殿下来行刑,太子必定直接杀了敏月。就算太子现在不动手,将敏月带回京中,一旦惊动了皇帝陛下,那连嘉仪郡主也会受到牵连。现在只要殿下手下留情,便可以保住敏月一线生机。”   穆青却突然想到:“可是太子说他要亲自监刑,若是靖王殿下手下留情,难道不会更加惹怒他吗?”   “太子既然没有明确说要杀了敏月,靖王殿下只需要将刑罚定为‘箭刑’,便可以做到让太子满意,又不会伤及敏月的性命。”   “箭刑?箭刑可是要向她的四肢要害之处各射三箭,虽不会当场致死,但伤筋动骨的程度直接能叫人在三日之内无法承受痛苦而死,就算熬过来了,也是废人一个……先生怎能叫我行此重罚?”   叶明叹了口气:“凌迟、绞刑、斩刑都是直伤性命的死刑。军棍则会触及敏月旧伤,以她的体质,不出十棍便会毙命。而且在太子看来还不够重。只有箭刑,在任何人看来都足够残忍,足够杀鸡儆猴。只要殿下与在下前后配合,才能保住敏月的命。”   “请先生明示!”萧景琰拱手请教。   “殿下生母静嫔娘娘原是医女,想必娘娘曾教授过殿下一些基本医理或人体结构之事吧?”叶明问。   “母妃是曾教过我一些人体的要害之处。”   “殿下箭法精准,威震三军,只要殿下在行刑之时明确避开敏月四肢上的要害穴位,只伤筋不碰骨,叶某就有七成把握能够在后期治疗中帮敏月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至少一定可以保住敏月的命。”   他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的确是棋行险招,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赵嘉仪像是刚缓过神来,一下跪在了萧景琰和叶明面前,连连恳求他们保住方敏月一命。几人合力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萧景琰勉强答应,又与叶明一起确定了一遍关键穴位的位置,才满面愁云地出了营帐。   另一边,太子的主帐之中,李木立于太子塌旁恭敬道:“殿下,他们此刻想必正在商量救人的对策呢。”   太子闭着眼靠在塌上,慢慢说:“人证物证俱在,人也关押在了本宫手里,谅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回天之术了。”   李木又弯下点腰道:“嘉仪郡主若是求靖王高抬贵手呢?”   太子冷哼一声:“明日只要他敢放一滴水,本宫就亲自动手,再治他的罪!不管他用什么刑罚,只要他亲自下手,必定留下心结,嘉仪郡主跟他再也不可能交好了。”   “殿下英明!”李木谄媚着恭维。   太子朝着他轻笑道:“还是你机灵啊,发现了那个臭丫头行踪有异,本宫才能抓住这次一箭双雕的机会。回京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第二天一早,营地所有人都赶到太子的主帐之前等候,太子故意拖延了出场的时间,足足让众人等了半个时辰才信步走到自己的座前,众人行礼,他看到了面如土色的赵嘉仪和萧景琰,心中得意,挥手让众人免礼。   “把犯人带上来!”太子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卫兵架着仍然戴着枷铐的方敏月来到众人的视线当中。   方敏月一天一夜没有吃喝,头发散乱,衣服也破损了多处,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嘴唇发白、干裂,高原的早晚温差能达到二十度,而她昨夜就在四面透风的囚车里冻了整整一夜。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或许她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更加严重的伤害。她只是机械地跪在地上,不看太子,也不看任何人。   萧景琰和穆霓凰见到她这个样子都是心中一紧,一时不防身边的赵嘉仪已经上前跪在了太子的脚下,抓着太子的脚嚎啕大哭:“殿下!我求求您!求您念在敏月她年纪还小……不懂事……您饶了她这一次吧……她真的是冤枉的!殿下……”   太子不耐烦地招手叫来两个人:“郡主受到惊吓神志不清了,你们快把郡主带下去好生照顾!”   萧景琰、叶明和穆青都暗自握紧了拳头,努力克制住想上前出手的欲望。穆霓凰却下意识地看向了方敏月:方敏月听到赵嘉仪的声音,一瞬间抬起了头,她死死地盯着赵嘉仪被人拖回营帐的身影,眼中流下了一滴眼泪。看得穆霓凰喉中酸涩不已。   赵嘉仪被带走后,太子煞有介事地俯下腰对方敏月说:“看在嘉仪郡主的面子上,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可知罪!?”   方敏月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静静地望着太子,张口用微微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回殿下……奴婢……知罪……”   众人哗然。太子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认罪,诧异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既已认罪,那本宫就将此犯交由靖王处置!”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走到太子面前,低头半跪拱手说:“回禀皇兄,人犯既已认罪,事态尚未发展严重。臣弟认为,此事发生在穆王府统辖之内,此行本为祝贺,若是涉及人命,恐怕不妥。按军中律法,对叛逃之人应处以‘箭刑’,臣弟斗胆,建议对方敏月同样处以‘箭刑’。请皇兄明鉴!”   “箭刑?”太子狐疑地看着萧景琰。   这时萧景琰手下一个将士戚猛出列半跪对太子说:“回禀殿下,‘箭刑’是为惩治军中叛逃之人而设,将受刑者绑于柱上,行刑者向其四肢各射三箭,以达到警示军中兵将之效!”   太子听他解释完,心中了然,眼珠子转了两圈才点头道:“本宫准了。靖王亲自行刑,本宫监刑!即刻执行!”   方敏月闻言,俯下身子,最大限度地趴在了地上,再没有抬起头。   “来人!把她绑到柱子上!”萧景琰得令,大声向手下人发出命令。   两个卫兵上前解开了方敏月的枷铐,另外两人迅速架好了一个一人高的“丁”形木架,几人将方敏月拖到竖着的架子前,用麻绳利落地把她的双臂拉直牢牢地捆在了横着的柱子上,两腿也直直并拢捆在了下面。   方敏月似乎时而有力时而无力,任由他们摆弄,只是眉头不断地放松了又皱紧,才能让人感觉到她对这一切是有感觉的。她抬起头,看到了至少五米开外正对着自己站着的靖王,他身后是一脸看戏表情的太子,他身侧是满面愁容的穆霓凰、穆青和叶明。   “还好……”她心想,“赵嘉仪不在。”   萧景琰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弓箭,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他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到身后太子紧盯着自己一切动作的目光。拉了拉手上的弓弦,他终于抬起头与方敏月的眼神相撞——她憔悴的脸上竟然透出了一丝微笑。   萧景琰呆住了,他看着方敏月嘴角轻微的弧度,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经离世的好友林殊。那一年他被父皇派去东海练兵,林殊则跟着他的父亲林燮大将军统领着赤焰军去梅岭歼敌,等他从东海回来,得到的却是他的皇长兄与林燮谋反,林氏父子葬身梅岭、皇长子则在牢中饮毒自尽的消息。他不相信赤焰军会谋逆,因此多年备受皇帝冷落,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清楚地记得自己与小殊见的最后一面是在他的靖王府里,那时候的小殊还是京城之中最俊朗英武的少年,他那天的笑容一直深深地印刻在萧景琰的脑海中——现在的萧景琰很清楚,这样的笑容意味着离别:不是天涯两隔,而是生离死别!   “萧景琰!你还在等什么?!是不是要本宫亲自动手啊?!”太子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作,厉声催促。   萧景琰被他这身催促拉回了现实,他放下弓,努力定住精神,从身边卫兵手捧的十二支箭中拿起一支,架在弓上,重新抬头,集中注意力瞄准了方敏月的右肩。   方敏月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眼角一滴眼泪缓缓地滑落,双手紧握成拳。   “啊——”萧景琰紧捏箭尾的手一松,那只白羽箭眨眼间便出现在方敏月的右肩上,她的鹅黄色衣服瞬间被鲜血染透,大叫了一声就紧咬着嘴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五官痛苦地扭曲着。   太子看得过瘾,得意之色完全挂在脸上,几乎要站起身拍手叫好。   萧景琰额头上的汗凝成了汗珠,他没有迟疑,立刻转身再取过一支箭,瞄准方敏月的右手手肘,毫不迟疑地射了出去。   方敏月痛到大口地抽着冷气,身子想要蜷缩起来,却被绑在身上的绳子给牵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第三箭,右手手掌……   第四箭,左肩……   第五箭,左手手肘……   ……   萧景琰箭无虚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除了头上不断滴下的汗珠,他脸上没有一丝动摇的神色,甚至在不断加快射箭的速度。   方敏月一度疼到晕厥,头才刚刚耷拉下来,下一箭立刻入体又让她瞬间清醒,仰起头痛苦地□□。   穆霓凰和穆青姐弟紧牵的双手越攥越紧,几乎抠进彼此的血肉之中,看到中间时,他们二人都扭过了头,再不忍直视。   只有叶明,一直满脸肃色紧盯着靖王每一箭射出的位置。    ☆、赎罪   十二箭很快射完,在场众人却像观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般。   方敏月身上稳稳地插着十二支箭,全身都变成了血红色,人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萧景琰把弓交给手下,转身向太子半跪下,行礼道:“回禀皇兄!行刑结束!”他一直深埋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中闻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太子毫不掩饰自己大好的心情:“好!办得好!以后再有任何人敢擅自私通外敌,就是这个下场!本宫念在方敏月是初犯,既已受到重罚,便不取她性命,也不会让陛下为此担忧。此事就此结束吧!”   这时候,从远处自己的营帐里跑出来的赵嘉仪精神恍惚、衣服散乱,她听到了太子说的“不取她性命”,立刻跪在太子座前连连磕头:“多谢太子开恩……多谢太子开恩……”   太子也无意叫她起来,自己起身朝着穆霓凰和穆青说了一句:“小王爷,郡主,准备回府吧,叨扰多日,后天本宫便要启程回京向陛下复命了。”   二人闻言恭敬行礼道:“是,殿下。”   众人恭送太子回到他的主帐,赵嘉仪才连忙跑到方敏月的面前,捧着方敏月的脸连连哭喊她的名字。穆青和穆霓凰一起帮忙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叶明上前察看她的伤势。   萧景琰却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朝着自己的营帐快步走去。   几人将方敏月小心抬回了赵嘉仪的帐篷,放在了软榻上。叶明和碧影忙着为她拔箭、诊治伤口,穆霓凰则一直抱着赵嘉仪的肩膀轻声安慰。   萧景琰的确箭法精准,每一箭都没有碰到骨头,但是四肢各受三箭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扎在方敏月的筋肉上,足以让她残废终身。叶明虽然在提出这个办法时说自己有“七成把握”能够让方敏月恢复行动能力,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处理过如此严重的伤,只能凭着经验冒险一试。他必须保住方敏月的命,哪怕她很有可能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叶明和碧影忙了两个时辰,把方敏月身上的箭全部取出、把所有的伤口都用白色绷带敷上药包扎起来,太子就派人来催赵嘉仪启程回穆王府了。   赵嘉仪不得已,叫来几个下人把方敏月小心抬到自己的马车上,她一路紧紧握着方敏月布满伤痕的手,方敏月却一直没有醒来过,任凭他们拔箭、敷药,也任凭马车一路颠簸,只有鼻下一丝持续着的轻微呼吸能够让人相信她还活着。   回到穆王府,叶明继续给方敏月疗伤,赵嘉仪则整理好情绪,去到太子的院落里郑重其事地恳求太子不再追究方敏月的罪、也绝不向皇上透露此事。其实她冷静下来之后已经想明白了,太子是绝对不会向皇上说起此事的,因为一旦提及就无法避开她和方敏月的关系,太子不会轻易挑战她这个郡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但是她还是跪在了太子面前,得到他认真的保证才放下心来。   除了太子,众人都是一夜无眠,翌日早饭过后,依然是萧景琰骑马在前开道,左右护卫包围着几辆华贵的马车出了城门,顺着来时的路往金陵行去。   穆霓凰和穆青站在穆王府门口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渐渐走远。   “姐姐,方姑娘会没事吗?”穆青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穆霓凰颓然地转过身。   “我觉得嘉仪郡主和方姑娘都是好人,方姑娘不会通敌的。”穆青对着姐姐的背影说。   穆霓凰听到弟弟的话,也想起了自己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林殊。当年的剧变消息传来时,她还是个不知人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是她的林殊哥哥一直照顾她、保护她。但是宁国侯亲自率兵去梅岭斩杀赤焰叛军,还带回了皇长子与林帅谋逆的证据,她的林殊哥哥也身负“贼人”之名葬身在了梅岭。她跟萧景琰一样,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叛变。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些人,他们都是好人,可是他们却都不得好死……   穆霓凰的眼眶不知不觉泛红,她不想让弟弟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就像当年父亲过世之后,她以女儿身披挂上战场,撑起了云南边境的一方天地那样。她没有回头,默默地走回了内院。   同样的一行人,回京的氛围却比离京时沉重、压抑了太多。太子没有再邀请赵嘉仪上过他的马车,只是每日派人例行公事来问候。萧景琰也没有去看过方敏月一次。叶明和赵嘉仪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方敏月,她昏迷了整整五天才恢复了些许意识,却又因为浑身刺骨钻心的疼痛很快又晕了过去。这一个多月的路程,方敏月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偶尔醒过来也无法跟人交流。   将近五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金陵。太子第一时间进宫复命,赵嘉仪担心他会违背承诺,也一同进宫面圣,随行的还有萧景琰。所幸太子在梁帝面前只字未提方敏月,只是抓住机会一再暗示萧景琰护卫工作不利、纰漏连连,让梁帝对萧景琰颇感不满,命他在府中反省。   出了大殿,赵嘉仪没有跟太子和萧景琰说一句话就跑出了皇宫,直奔自己的郡主府。叶明和碧影已经回到叶宅收拾了必备的物品和药材住进了郡主府,结束舟车劳顿之后,方敏月的状态也变好了一些,虽然她仍是全身没有力气,但是已经能够说出一些简单的话表达自己的需求了。   萧景睿和言豫津得到消息立刻赶到郡主府,看到已经瘦得皮包骨的方敏月包着一身的绷带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急得团团转。   赵嘉仪已经瘦了好几圈,除了照顾方敏月,什么事都不再想了。   方敏月能够说话以后,反而常会安慰来探望她的人自己没事、一定会好。但是面对天天守在身边的赵嘉仪和叶明时,她却经常目中空洞地问:“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赵嘉仪忍着眼泪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对她说:“不会的!有叶大哥在,他医术高明,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明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敏月,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方敏月虽然手脚不能动弹,但是她整日躺在床上,思维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她很清楚地看见这两个人眼中那近乎绝望又拼命想掩饰住的神情,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努力朝他们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过了一个月,方敏月的外伤已经几乎痊愈,但是她的手脚依然使不上一点力气,时常没有知觉,整个人也非常虚弱。   赵嘉仪经常在照顾她睡着后跑到后院一个人抱着肩膀咬着牙哭,几次过后,叶明发现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上前轻轻地拥住她,陪她度过这些纠心万分的夜晚。   进入仲夏,方敏月的护理工作变得格外繁重,为了保证药效和避免高温感染,赵嘉仪和碧影、容嫂不得不轮换着每两个时辰就要给她翻身、擦洗身体、换药。方敏月看着她们眉头深锁的样子,心里却非常清楚,在她们做这些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天中午,赵嘉仪刚给方敏月换过药,方敏月突然对她说:“姐姐,你帮我个忙好吗?”   赵嘉仪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床边努力微笑着回答:“当然可以了!你说吧!”   方敏月脸上也带着微笑,她用虚弱的声音说:“我想见靖王殿下……”   赵嘉仪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想的是这件事,心下觉得方敏月可能是在心里责怪靖王亲手伤她至此,连忙握住她的手说:“敏月……靖王当时会那么做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的命了……是我去求他的……求他骗过太子不给太子机会直接杀了你……你不要怪他……”   方敏月眯起眼睛,笑容不变,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想办法救我……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他说……”   赵嘉仪还是担心她的目的,小心试探道:“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方敏月轻笑出声。   赵嘉仪也被她逗得绽开了笑颜,觉得她的心情似乎不错,就摸了摸她的脸说:“那我这就去请他过来,你在这儿等着吧!”   方敏月点点头。赵嘉仪出了门,直接走向了不远处的靖王府。   下午萧景琰踏进郡主府时,心中五味杂陈。他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方敏月,他很清楚自己心中的愧疚,他没有办法面对方敏月现在出自自己之手的样子。听到赵嘉仪说方敏月要见他,比起不解,他更觉得沉重。   萧景琰一进到屋子里就闻到了浓烈的药材味道,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软塌上的方敏月,过了那么久,她的脸还是像纸一样白,被自己射伤的四肢瘫软在塌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萧景琰感觉自己向她走去的每一步都格外地艰难。   看到跟在萧景琰身后的赵嘉仪,方敏月对她笑道:“我有悄悄话要跟殿下说……你不准偷听……”   赵嘉仪心中担忧,却也只能笑着答应她:“好好好,我不偷听,我出去等着,有什么事你们就叫我。”   方敏月点点头,萧景琰也说了句“多谢郡主”,赵嘉仪才退出了房间,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方敏月依然微笑着对萧景琰说:“殿下请坐吧……”   萧景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她塌前的凳子上。   “不知方姑娘特意找我来,所为何事?”   方敏月轻笑了一声才答道:“我伤得这么重,殿下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现在又如此生分,真是让敏月伤心啊……”   萧景琰心中疑惑,不明白她的意图,却也如实相告:“姑娘重伤在我手,无论我是不是有心如此,终究是心中有愧,无法面对姑娘。”   方敏月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无限自惭之色,过了很久才换上了生硬地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若真的心中有愧,可愿意帮我一个忙,算是对我赎罪?”   萧景琰抬起头,看着她眸中突然透出的冷意:“姑娘请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方敏月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用越来越冷的眼神凝视着萧景琰的眼睛,正色道:“杀了我。”    ☆、意外   方敏月声音不大,但是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像有生命一样,在这间洒满了阳光的屋子里四处回荡,让身处暖阳之中的人也不禁被层层寒意所笼罩。   萧景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愣在了原处,他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而方敏月也用说话时那冰冷地目光继续直视着萧景琰的眼睛,一点也没有挪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景琰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许多话涌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为什么?”   看到他终于回过神来能够认真听自己说话了,方敏月才露出浅浅的微笑回答:“因为我不想活了。”   萧景琰接不上话,他的眼中灌满了哀伤,几乎要漫溢出来。   “我知道,姐姐,叶大哥,还有你,想尽办法才保住我这条命。可是,现在我的身体要么毫无知觉,要么就是每一处都是钻心的疼痛……如果我接下来的人生都要这样生不如死地度过,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呢……”方敏月的话里也带着满满的苦涩。   萧景琰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沉吟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你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可是,我不想等到那一天了。就算我能好起来,也一样会有下一次的……问题在我,是我不适合活在这个地方……你们与其让我这样苟活,不如送我去投胎到下一世……”   “可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萧景琰攥紧了拳头,额头地青筋浮现,用力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喊出了这么一句。   “你真的觉得……我活得好吗?”方敏月看着他的神情,也如鲠在喉。   萧景琰再次哑然。   “现在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我要忍着身上和心里的疼痛,我不能让姐姐和其他人担心……可是现在我真的很累了,你帮我解脱吧……”   “为什么是我?!”萧景琰身体向前倾,靠近了一些,问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姐姐、叶大哥、福伯、容嫂、景睿、豫津……他们都不可能对我下得了手……可是你不一样……”方敏月艰难地说着,声音里带着哭腔,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你觉得我就可以对你下得去手了是吗?!”萧景琰定定地看着她,声音里透着失望。   方敏月看着他的神情,心里莫名一紧,却还是把心中反复演练过多次的话说了出来:“靖王殿下,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对我出手……我明白要求你做这样的事情是强人所难……可是我求求你……你如果能够为了救我,朝我射出十二箭……那我现在求求你,再给我一刀,才是真的救了我……”   萧景琰扭过头,不再看她,因为他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他明白方敏月字字出自肺腑,他也明白现在的她真的生不如死,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亲手杀她,哪怕她两次重伤在他之手。   “殿下……姐姐是明事理的人,我死了以后,她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的,她也必定不会怪你的……”   不等方敏月说完,萧景琰就站起身,坚定道:“敏月姑娘,我做不到这件事,请你打消这些念头,好好养伤吧!”   方敏月抬眼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又浮上了双眸:“你不答应我……就是让我生不如死地过一辈子……我也会恨你一辈子的……”   萧景琰也没有逃避她的目光,他又变回了那个一身正气的大将军,目光坚毅、毫不迟疑地回答:“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可以补偿你一辈子,但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   方敏月皱紧了眉头,用力将头转向了窗外,冷声道:“你走吧。这件事情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当我没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   萧景琰看了看她脸上在阳光下几乎变得透明的皮肤,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出了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二人今日谈话的内容,径自回了靖王府。次日一早,他又带着手下大批将士,住进了金陵城外的军营之中。   赵嘉仪当时极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在窗边偷听,后来才问起方敏月:“你到底跟靖王说什么了?他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我跟他表白了,说我是受虐狂,他虐了我那么多回我就爱上他了。然后他就被我的放荡不羁吓跑了。”方敏月坏笑着回答。   “你就胡扯吧!”赵嘉仪一边给方敏月擦着手臂一边用手指轻轻顶了下她的脑门。   “对了,我听福伯说过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八十大寿了,你这回总得去宫里露个面了吧?”   “嗯……”赵嘉仪有些迟疑。以前她最多半个月就会进一次宫,从云南回来以后为了照顾方敏月,她这几个月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这次寿宴她是没有理由不到场的,虽然也就是离开一天,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无法守在方敏月身边,她就会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魂不守舍。   “哎哟我求你了……你可进宫去吧,最好住个三五天的再回来,我天天看你我都看烦了……”方敏月一脸嫌弃地盯着赵嘉仪。   赵嘉仪被她这话弄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方敏月看着她被自己噎住地表情笑得更欢了。   五天之后,到了太皇太后的八十生辰,一大早萧景睿和言豫津就带着补品来到郡主府,先看望了方敏月,陪着她聊了会儿天,才和赵嘉仪一起出了门。   叶明还在京城,他治好了太皇太后多年腿疾,自然也受邀入宫为太皇太后祝寿。碧影不能入宫,则回到了叶宅去收拾一些还来不及整理的医书、药材。出门之前赵嘉仪是万般不放心,因为今年不同往年,说不定皇上兴致一上来就会把他们这些年轻人留宿在宫中。虽然最多逗留一夜,赵嘉仪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府中各人要好好照顾方敏月。   傍晚时分,皇宫大殿上宾朋满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太皇太后和皇帝一起坐在上座,看着下面来了这么多她心爱的孩子们,特别高兴,每个孩子上前行礼祝寿,她都高兴得连连往对方手里塞糕点,哪怕她还是认不清眼前这些人的具体身份。   赵嘉仪被越贵妃请到了她的身边坐下,一直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坐在皇帝身边的言皇后则冷眼看着她们交谈。   越贵妃越说越起劲,赵嘉仪也不敢拂她的面子,一直努力集中精神回应着她。期间她看到了在这一天特意从军营回到宫中的萧景琰,两人只能靠眼神勉强打个招呼,没有交流的机会。倒是刚好坐在萧景琰身边座位的叶明跟他聊了不少。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皇上下令停止了舞乐。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尽管她在今天一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精神状态,但是当她露出疲态之时,皇帝便亲自起身将她扶回了自己宫中休息。主角退场,下面各位也再无继续玩乐之理,纷纷向皇后、越贵妃、太子和誉王等人行礼告退。   赵嘉仪也想起身告退,话还没出口,却发现抽不回自己被越贵妃握了一夜的手。   “今日有机会与郡主相谈一夜,本宫觉得与郡主甚是投缘。如今天色已晚,能否请郡主今日留宿在我宫中,明日再回府呢?”越贵妃保养得完美无缺的脸上也显现出完美无缺的真诚。   赵嘉仪知道她的目的,无非是像过去一样为太子拉拢自己,太子自己已经跟她几乎翻脸,只能让他的母妃上场了。她自然不想答应,正想借口之时,没想到皇后也不知在何时走到了她们身边,用夹杂了傲慢与不甘的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郡主今夜就住在宫中吧,明日本宫会派人去接郡主来我宫□□用早膳。”   太子和誉王也走到了各自母亲的身后,双方都怒视着对方,不甘落后。赵嘉仪知道她今晚是不可能脱身了,便对他们几人欠身道:“那嘉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越贵妃大喜,拉着她一起向皇后行了告退礼就向自己的宫中走去。太子心中得意,对誉王甩去一个轻视的眼神就也跟了上去。誉王却没有半分不快,而是与皇后对视了一眼,二人嘴角都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与过去争抢不过太子时的表现完全不同。   赵嘉仪趁别人不注意,在走过叶明面前时向他看了一眼。叶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让她放心,赵嘉仪便安下心来随着越贵妃和太子走了。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大殿向宫门走去,萧景琰、叶明、萧景睿和言豫津四人同行,一路边走边聊,话题自然离不开赵嘉仪今晚可能的遭遇和方敏月的伤情。   四人出了宫,三个学武之人都自觉先护送叶明到郡主府。几人往城东南走的路上,却无意间发现前方一片房屋之中似乎有一处正透着火红的光亮,冒出的浓浓黑烟在晴朗的暗蓝色天空下格外明显。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家着火了吗?”言豫津最先发现这处异常。   萧景睿接道:“现在正是天干物燥之时,恐怕真的是着火了。”   叶明和萧景琰骑在马上对着那处冒烟的地方默默凝视了一会儿,心中都升腾出一种越来越浓烈的不详之感。   “快走!过去看看!”萧景琰一声令下,双腿一使劲,就策马奔腾而去。叶明紧随其后。   萧景睿和言豫津不明就里,也加快了速度跟在他们身后。距离那燃烧处越近,他们就越加明白前面二人为什么突然情绪异常。   刚刚赶到那处宅子面前,他们都下意识地拉紧缰绳停下了脚步——那是位于金陵城东南的赵嘉仪的郡主府,整座宅子都已经被熊熊大火所覆盖,火光把这一方天空照得很亮,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   此刻已近午夜,正是整座城的人陷入熟睡之时。现在却已经有很多被这意外惊醒的人围在了被大火吞噬的郡主府周围,却无法靠近半步。萧景琰发现了站得离宅子最近的列战英,他带着许多府兵,他们正从不远处的靖王府里用水桶装满水一路跑到郡主府门口,却都无法靠近那火光。   马上四人都像被定在了原地,都忘了下马。列战英看到他们,立刻转身跑到靖王马前拱手大声说:“殿下!你们可回来了!郡主府不知为何、也不知何时突然燃起了这么大的火,属下发现之后立刻带着府中兄弟们一起来救火。但是火势实在太大,我们都无法靠近这宅子半分……”   四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也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抬着水桶等待着火势能够变小,京兆府衙门的兵也陆陆续续赶到了现场……   但是他们被这冲天的火光炙烤得灼热的脸上除了惊惧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昨夜,大梁都城金陵东南处的一座皇家宅院突发大火,火势滔天,持续燃烧至日出时分才慢慢减弱,周围带着水桶等候了整整一夜的人们才能够靠近、冲进这处宅院灭火。这时候的宅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严重破损的墙体支撑的房屋骨架,宅中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一大早,梁帝看着京兆府尹高升递上来的加急奏折,看到一半就已经头疼不已,那是他亲自挑选来送给赵嘉仪作府邸的宅子,竟然就在昨夜遭此大难,实在令人心惊……   “怎么会烧得这么严重!?”梁帝大声质问。   高升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陛下,现在起火原因商未查明。但是如今正值秋季,天气干燥易起火……恐怕这是个意外……”   “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梁帝放下奏折沉声问。   “回陛下,大火已经完全扑灭,微臣已经派出所有手下去做善后工作了。靖王殿下、萧公子和言公子昨夜在郡主府前守了一夜,现在也都带着府中人在现场善后。刚才太子殿下和誉王殿下都已经派了府兵到场支援了。”   梁帝不停叹气,又有些庆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好昨夜没有让郡主回府……”   高升不敢接话。   梁帝抬起头,皱眉看着他,对着门外吩咐道:“来人!去把嘉仪郡主请过来!”    ☆、离别   赵嘉仪跟着高升的马车一起出了宫,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她不确定自己刚才在皇帝那里听到了什么,她只想赶快回到她的郡主府,去看看方敏月,告诉她自己昨晚实在是脱不开身才没有回去。   下了马车,她看到的不是曾经光鲜亮丽的郡主府,而是一片黑灰色的残垣断壁:她的宅院已经只剩下残破的墙架子,里面还在冒着细细的烟,许多陌生人正不断从里面用大块的木板抬着一具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整齐地排在门口地空地上,周围还站着许多表情不一、指指点点的人……   赵嘉仪看到了萧景睿和言豫津朝自己跑了过来,还有叶明,他的眼神复杂,慢慢地向自己靠近,他青白色的衣袍上沾了不少黑灰。她感觉到他们在触碰着自己,对自己说话,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某一天缠着满身绷带躺在窗边软榻上的方敏月的声音。她那时刚刚经历过一阵换药带来的全身刺痛,出了一身的汗,浸湿了身下的褥子。她放开被咬得发白的嘴唇,眼神中却有着释然,她淡笑着对赵嘉仪说:“姐姐……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赵嘉仪心里一紧,不敢回头,手里拧着毛巾作不在意状回答她:“他们会在那个时空里过得很好的。”   “我最近……特别特别想他们……我觉得……他们也一定很想我……在等着我回家呢……”方敏月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赵嘉仪转身把毛巾挂在架子上,偷偷揩掉了眼角就要流出的眼泪,控制住声音说:“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家啊。”   “会不会……我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就能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了……”   “别胡说!你不是说过,我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我们是无条件绑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带着我一起死!”赵嘉仪变回平时跟她斗嘴的语气,心脏却是狂跳不止。   她记得那天方敏月没有再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嘉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嘉仪姐姐!”   叶明使劲摇着赵嘉仪的肩膀,萧景睿和言豫津也在一旁连声呼唤像是丢了魂了她,过了好一段时间,她的瞳孔才重新聚焦,定定地扫视着眼前的三个人。   “……敏月呢?”她的声音颤抖。   三个人听到这句问话却都无法回答。郡主府的大火被灭掉之后,仍有小面积的火苗在各个角落燃烧着,宅子里的烟雾也还没有散去,他们四人却都不顾旁人劝阻,用湿布捂住口鼻冲进了府中,直奔着记忆中方敏月所躺的房间而去,在原本是软榻的位置,他们只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我问你们!敏月呢!?”赵嘉仪见他们都低下头不回答,瞪大了眼睛,流出一串串豆大的眼泪,大声又问了一遍。   “其他人呢?我府里的其他人他们在哪儿?”赵嘉仪的眼睛到处扫视着,又问了一个问题。   僵持许久,远处的萧景琰也慢慢走了过来。他刚刚走近,列战英就快步上前拱手回报:“殿下,府中尸首已经清理完毕。没有发现活口,一共是四十一具尸体!”   不等萧景琰说话,赵嘉仪先挣开了叶明的手,上前一把抓住列战英大喊:“不可能的!我府里一共四十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个活口都没有!?你们再去找啊!一定会有的!你们有没有仔细找……”   列战英恭敬道:“郡主……我们已经把府中里里外外都仔细搜查了几遍……的确是没有活口……只有这四十一具尸首……”   赵嘉仪脑中顿时“嗡嗡”作响,她的手一放松,失去了意识,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向地上滑去,叶明立刻抱住了她,探过脉象,确认只是晕厥之后,连忙把她抱上了马车……   赵嘉仪昏迷了一天一夜,慢慢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皇上、皇后的脸,他们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一见她醒来,激动地大叫太医。   候在门口的太医很快拎着药箱进门,来到床前给赵嘉仪号脉,她听到太医对皇上说她只是伤心过度导致体虚,认真调理休养就会好。   太医退下之后,皇上皇后又回到她的床前。皇上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嘉仪啊,朕知道你因为这个意外很伤心。宅子没了你就先住宫里,想住哪处你随便挑!朕再替你选个宅子,比原来那个更好!好不好?”   赵嘉仪只是看着他们,很久都没有回话。   皇后又关切道:“郡主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本宫这就让御膳房做!”   赵嘉仪仍然没有回答,但是她眼中的动作说明她已经在思考了。   皇帝和皇后都耐心地不再发话,等着她考虑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口,轻声说:“陛下……嘉仪可否住在静嫔娘娘宫中……”   静嫔?二人听了都是一愣。尤其皇后,把邀请赵嘉仪去自己宫中住的话硬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   赵嘉仪见他们二人的神情,解释道:“嘉仪听说……静嫔娘娘的居处比较清净……静嫔娘娘又通医术……嘉仪想要调养身体,就希望能住在静嫔娘娘宫中……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一听,明白她的心绪一时还是难以平复,点头道:“有道理,朕准了,你就在静嫔的芷萝宫安心休养吧,朕会安排她和太医一起给你调理身体,也会下令旁人不能去打扰你。”   “多谢陛下……”   想到静嫔低下的出身,还有同样占不到便宜的越贵妃,皇后心中的不快消了大半,也连声附和皇帝的话。   当天下午,赵嘉仪就搬进了静嫔所在的芷萝宫中,皇上特别下令,任何人不能去打扰郡主静养。   芷萝宫在皇宫里地势偏僻,静嫔位份不高,又喜欢安静,很少与人主动来往,只钻研医理、做做药膳打发时间,芷萝宫别的没有,安静却是不缺。静嫔早前就已经收到萧景琰差人送进宫的信,把赵嘉仪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知道了让赵嘉仪郁郁寡欢的原因,静嫔也很是心疼,费尽心力给她做药料、食疗。   赵嘉仪每天很少起身活动,一方面是因为体虚,另一方面是她的心疾。她总是躺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榻尾朝着一扇敞开的窗户,她想象着方敏月这么长时间都只能瘫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感受,经常想着想着就会默默地流泪。   一身素衣的静嫔给她端过一晚药膳,坐到她的榻边,柔声道:“郡主,起来吃点东西吧。”她的语气平缓、声音细腻,就像春风拂面一样让人想要依靠。   赵嘉仪脸上挂着泪,把目光转向面前的这个长辈,用细弱的声音问她:“静姨,你有很要好、很要好的姐妹吗?”   静嫔知道她一直为自己义妹被大火烧死而无法释怀,目光流露出慈爱之色,微微点点头说:“我曾经有一个待我如亲妹妹的姐姐,可是她多年前也意外过世了。”   静嫔想起了她的宸妃姐姐林乐瑶,她是林燮将军的妹妹,也是皇上曾经最宠爱的妃子,皇长子萧景禹的生母。赤焰军谋逆的消息传来,皇长子被关进天牢饮毒酒而亡,宸妃也在宫中以剑自刎。她一走,静嫔在后宫之中就再无亲人了。   “她是个好人吗?”赵嘉仪没想到静嫔也有跟自己一样的经历,看到她眉间浮上的愁色,感同身受。   “她是个好人。”静嫔肯定道。   “那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报呢?”赵嘉仪眼中再次涌出泪水。   静嫔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她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不能让她们失望。”   “是我的错……我没有能力保护她……我不该把她带到金陵来……”   “郡主,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妹妹一定不会怪你的。”   “她总是说,我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是现在,我只要一想到她死得那么惨……那么痛苦……我的心就会很痛……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我睡着了就会梦到她站在大火里质问我……为什么不救她……”赵嘉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早已经站在门口的萧景琰一只手死死地扣在了门框上,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他的心头像是被一记又一记无形的重拳捶打着,却丝毫无法减轻他心上的痛苦。   静嫔感到身后有人,转过头一看,是自己的儿子,就站起身问:“景琰?你怎么来了?”   萧景琰深呼吸一口,跨步进门向静嫔行礼道:“父皇虽然下令别人不能来打扰郡主,却并未限制儿子进宫看望母妃,到了日子,儿子便进宫了。”   榻上的赵嘉仪只是扭过头双眼无神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母亲,郡主的身体怎么样了?”萧景琰问。   静嫔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你去跟郡主说说话吧,郡主挂念过世的妹妹,心病大于体疾。”   “是。”萧景琰把母亲送出门,搬了张凳子坐到了赵嘉仪的榻前。二人各有所思,相对无言了许久,氛围一时变得极其沉重。   萧景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嘉仪:“这是叶大夫托我交给郡主的信。”   赵嘉仪的神色终于有所动摇,她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信,掏出里面的一页纸默默地看了起来。   叶明在信里告诉她:郡主府的事情这几天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府里没有留下任何物件。京兆衙门已经仔细调查过起火原因,目前推定的原因还是“意外起火”。叶明和萧景睿、言豫津一起在京郊选了一块大空地,由于府中四十一具尸身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身份,所以只能将他们合葬在一处墓地之中。最后,叶明仔细叮嘱她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他会在叶宅等着她好起来。   赵嘉仪看完信,双手把信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次,才把目光转向萧景琰,问他:“什么时候下葬?”   “初定在明天。但是叶大夫托我先来问问郡主的意思,还有立碑的具体事宜。”   赵嘉仪点点头:“那就明天吧,让他们早日安息吧……就把他们的名字都刻在一块碑上吧……”   “府中名册已被烧毁,郡主可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我记得……还请殿下帮忙,替我用笔墨记下之后交给叶大哥。”   “好。”萧景琰起身,坐到了书案旁,“郡主请说。”   赵嘉仪攥紧了自己的手,再次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念出了第一个名字:“方敏月……”   她不知道,握着笔的萧景琰,他的手也几乎颤抖得无法自控……   第二天,赵嘉仪向皇帝请旨出宫去安葬府中众人,皇帝亲自派了马车与太监、侍女跟随。赵嘉仪来到京郊的那片空地前时,看到那四十一个坑已经被填满了,几个人正抬着一块刻满了名字的石碑立在这些坑前。叶明、萧景睿、言豫津、萧景琰、碧影、列战英都站在一旁,看到几天没见的赵嘉仪也瘦到皮包骨头,双眼通红,面色憔悴。   叶明最先迎上去扶住了她的肩和手臂,二人对视了一眼,慢慢行到众人身边,一起静静地注视着那块墓碑被稳稳地立在那几十个突出地面的土坑前。   天上阴云密布,站在户外也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气氛沉闷压抑。   墓碑立好,四十一个名字整齐地排列在上面,赵嘉仪轻轻挣开叶明的手,缓缓地走上前,蹲在了墓碑前。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每一个名字的凹痕,无声地流着眼泪,站在她身后的几人也都无意识地开始眼睛泛红……   赵嘉仪的手最后停在了第一个名字上面,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个名字,闭上眼睛回想着她的样子、她的声音,手却始终无法离开那三个字。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站起了身。跟来的几个宫女麻利地把马车上的水果、糕点、白蜡烛、香炉等祭品摆在了墓碑前,点燃了蜡烛和香。   赵嘉仪一个人跪在了墓碑前,认真地朝着这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四十一个生命一个接一个地磕起了头。   身后的太监见她这样,本想上前阻拦,却被萧景睿和言豫津抬手拦住了。   碧影也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叶明问道:“公子,让她这么磕下去能行吗……”   叶明皱紧了眉头回答:“这是她的心意,让她磕完吧,也许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赵嘉仪的动作不停。有的人看不下去,就别过头或闭上眼睛;看着她动作的人,眼中也一直挂着泪水。时间在这场离别的仪式里似乎变得很慢,很慢。    ☆、离京   很快又到了皇宫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众人皆知郡主府上个月遭遇的灭门大火,看到一脸病容的赵嘉仪,都纷纷上前关心她的身体状况。赵嘉仪疲惫地应付着,晚宴开始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告病退场,坐着轿子回到了芷萝宫。   静嫔知道她在今天这种场面必定是身心都不舒服,过了一会儿也向皇帝请命回宫去照顾赵嘉仪。自从下葬仪式结束回来之后,赵嘉仪再也没有出过芷萝宫一步,她也努力配合静嫔和太医调养自己的身体,只是她心中的郁结,到底是比身体上的病痛要难治愈得多。   萧景琰每到可以进宫的日子就会来看望静嫔和赵嘉仪,每一次都会带来叶明写给赵嘉仪的信,她看完之后总是小心地把每一封信都收起来,却一封也没有给他回。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树叶褪去了绿色,一天比一天秃,屋里的阳光也不再明亮,让人坐立于房中不禁感觉一日比一日更加昏暗。   深秋的一天上午,赵嘉仪步出了芷萝宫,直接走向了皇帝的书房。听到太监通报赵嘉仪求见,梁帝也很是诧异,连忙请她进来赐座、上茶,仔细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赵嘉仪特意画了个淡妆,好让自己苍白的脸颊和嘴唇被红晕覆盖,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看起来整个的精神都好了许多。梁帝问一句,她就答一句,直到梁帝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可问的时候,才想起问她今天来求见的目的。   赵嘉仪耐心地等到这一刻,她起身跪在了梁帝面前,低下头行了个大礼说:“嘉仪恳请皇上,准许嘉仪离京回自闲山庄祭拜父母!”   梁帝看到她的样子,听完她的话,一时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朕终究是没能照顾好你,宁阳在天之灵要是看见了,一定该怪朕了……”   赵嘉仪抬起头,眸中带泪:“陛下对嘉仪的疼爱,嘉仪一直谨记在心!只是我已一年多没去父母坟前祭拜,京中又发生了这些事……如今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嘉仪现在只想离开金陵,回到父母留下的自闲山庄静养一段日子。请陛下恩准!”   梁帝看着她眼神中透出的坚定,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起来吧……朕本以为当年放走了你母亲,现在能够把你留在身边……到底也是留不住啊……”   赵嘉仪却没有起身,而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次请求:“请陛下恩准!”   梁帝亲自弯腰把她扶了起来,沉声说:“朕可以让你回去,但是绝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朕要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到蜀地,留在山庄照顾你,朕才能放心。”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赵嘉仪脸上显出淡淡的喜色,连声谢恩。   “养好身体,调整好情绪了,就回来吧。女儿家别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过了三年守孝期,朕就为你选个最好的郡马爷!”   赵嘉仪没有接他的话,只回了一句:“多谢陛下。那嘉仪回去收拾收拾,过几日就出发了。”   梁帝无奈道:“去吧……”   “嘉仪告退。”   赵嘉仪回到芷萝宫时郑重向静嫔道别了。   “多谢静姨这几个月对嘉仪的照顾,嘉仪已经向陛下请旨,要回自闲山庄去祭拜父母了。请您保重身体!”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走呢?”静嫔皱紧眉头,握着赵嘉仪的手关切地问,“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呀!”   “这金陵城有太多让我伤心的人和事,我已经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面对他们……我只有离开这里,才能静下心来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   静嫔感受着她瘦弱的双手上冰冷的温度,心中了然,认真地对她说:“若你希望如此,那便去吧……我只担心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请您放心,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念着我,嘉仪一定会好好休养生息,绝对不会有轻生之念的。”   “那就好。”   “静姨,我很快就要出发了,但是请您先不要告诉靖王殿下我的去向,还有景睿和豫津。”   静嫔不解:“这是为何呢?”   赵嘉仪眼泛泪光:“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他们都好好地生活在自己的人生里,可是我和敏月出现之后,平白给他们带去了不少的麻烦。现在还让他们跟我一样为了逝者而伤心难过,我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再为我而担忧了。我更怕自己见到他们就走不了了……”   静嫔会意:“我明白了,我不会告诉景琰的。只是他们对你的挂念,怕是半分也不会少。”   赵嘉仪不语,默默垂下了头。   两天之后,梁帝给赵嘉仪安排的马车、侍女、随从和护卫等几十人护送着她出了宫门,又出了城门。她给萧景琰、萧景睿和言豫津都各留了一封信,请他们不要为自己担心;留给叶明的,却只有她用木匣仔细收藏起来的那一封封叶明写给她的信。   车行至城门外那处山坡顶时,赵嘉仪撩开了窗边的围布,回头凝视着这座一年半以前第一次见到的城门,城门依然巍峨挺立,却早已物是人非。   考虑到赵嘉仪的身体状况,他们一路都走得很慢,到达自闲山庄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山中的寒风已经变得刺骨。赵嘉仪以前安排过来看守山庄的家丁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就像它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赵嘉仪看着山庄门口石阶处刻着的“自闲山庄”四个大字,恍如隔世。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是一切却在金陵结束了。那些教她认字、照顾她饮食起居、陪着她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全部都葬身火海了……她心口抽痛,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却哭不出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你的结局,跟你的开始一样,只有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里……   赵嘉仪在自闲山庄再次安顿了下来:她足不出户,每日只在山庄里读书、写字、种花,山庄里的下人们也都谨遵圣命认真服侍她的饮食起居,赵嘉仪和他们都各司其职,在这蜀地山谷中过上了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   自闲山庄的平静生活从初冬持续到了年末,直到一仆一主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那天赵嘉仪正在摆了两个炭盆的书房里握着手炉看书,下人匆匆来报有客人求见。赵嘉仪大感意外,站起身批上裘皮披风就来到了前厅,看到那个穿着青白色衣衫的高大身影时,她就一步也无法前行了。   叶明看到她的身影,面露喜色,他身后还跟着正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陈设的碧影。   叶明见赵嘉仪不动,便上前几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即使风尘仆仆,他的身上还是散发出让赵嘉仪分外熟悉的气息——每当她一个人躲到后院偷偷哭的时候,叶明总是能发现她藏身的地方,他总是轻轻地拥住她,每当这个时候那只属于他的气息就会把赵嘉仪包围起来,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她,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赵嘉仪早就察觉到她和叶明之间流动的暧昧情愫,可是她却始终没有面对过这种感情。一开始她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跟一个古人产生爱情,再来是二人身份之间的差距让她不敢越轨徒增麻烦,后来方敏月重伤瘫在床上,她更是无心考虑自己的感情。   偏偏叶明无时无刻都陪在她的身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向她伸出手、敞开怀抱,她自己也越来越依赖叶明,这些她都是知道的。自从住进宫中,赵嘉仪就下定决心不再让这种感情继续发展了,她不回叶明的信,也不再见他,不告诉他自己的去向,希望他们二人能够走回各自的生活轨道上,不要再有所交集。可是赵嘉仪骗不了自己,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自闲山庄,她每天都会在心里深深思念的人,除了方敏月,还有叶明。   现在叶明就站在赵嘉仪面前,他不在乎自己的绝情,不远千里来到自己的身边——赵嘉仪说不出话,她只是默默看着叶明脸上让她魂牵梦萦的温暖微笑,那笑容从他们在宫门口见第一面开始,就从未变过。   叶明用一双温热的手掌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缓缓开口:“嘉仪,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好吗?”   赵嘉仪听罢,泪如断线。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能够让她承诺自己绝不轻生、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动力的话,那只能是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说出的这句话。赵嘉仪扑到了他的怀里,那里比他的手还要温暖,让她那一瞬间只想要跟这个怀抱的主人在这里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   叶明也紧紧抱住怀中的身躯,下巴紧紧挨着她的头发,闭上眼睛体会着她完完全全的依赖。   碧影则是连手势带眼色地把站在旁边满脸惊讶的仆人们都赶到了内院。   叶明带着碧影和赵嘉仪一起住在了自闲山庄,二人在一起同样是足不出户,只在这山谷间读书、写字、作画、种花,但是府中众人皆能看出这一对璧人彼此钟情。   敏月,你如果看得到的话,你也会高兴的吧?    ☆、风云   五年时间,弹指一瞬。   赵嘉仪搬回自闲山庄满三年的时候,梁帝派人给她送来亲笔信,说她前后两段守孝期都已经过了,梁帝正打算为她挑选家世背景与才貌都相当的夫婿,叫她回京准备自己的婚事。   赵嘉仪没有随那些送信的人一起回去,而是给梁帝回了一封长信,说她与叶明情投意合,二人已经在自闲山庄赵缅和宁阳公主的墓前许下了终身。她无意嫁给任何达官贵人,更不是不领皇上的好意,她只想像她母亲一样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就算舍弃身份地位也绝无怨言。   梁帝收到她的信,当场气得大拍桌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赵嘉仪竟然跟她母亲走上了一模一样的路。可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却又无能为力:赵嘉仪不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她的脾气性格随了她的父母,受不得拘束。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与叶明私定终身,就算他派人去把叶明抓起来、把赵嘉仪带回来,且不说金陵的达官贵人家还愿不愿意接受她,就是她自己,恐怕也会宁死不从。想到宁阳公主,梁帝纵使心中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像他的父亲那样,不再与赵嘉仪联系,任由她自己在山中隐居。   谢玉这几年已经将宁国侯府中几乎所有事务都交给了谢弼打理。谢弼也没有让父亲失望,几年的历练让他处理起府内外的大小事务都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了。除了管理府中事务,谢弼也一直站在誉王的阵营里替誉王活动着。   萧景睿在琅琊公子榜上的排名已经稳定在了榜眼的位置上,言豫津则在好友上榜后的第六个年头也登上了琅琊公子榜,位列第十。萧景睿还是时常离京去各地行走,言豫津则一直住在金陵过着他悠闲的公子哥生活。   金陵城东南被烧毁的那座郡主府没有再作修缮,就保持着事后的破败状立于原处。原本会去这条街摆摊的小贩也不再来了,这让不远处的靖王府更是门可罗雀了。   靖王府一年到头仍然是清净居多,它的主人常年在外剿匪、练兵,从一处军营换到另一处军营,一年只回京一两次,而且往往留不了几天就要离开。   萧景琰在这几年回京的短短时日里,除了要进宫看望静嫔,就是去京郊那片合葬墓祭拜。每一次离开金陵之前,他都要带着祭品独自来到那片墓地前。   他总是会默默地蹲在墓碑前,像那年立碑时的赵嘉仪一样,用布满伤痕的手仔细地摩挲着墓碑上的第一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够感受得到她的体温一样。   萧景琰一直把方敏月送给他的那个锦袋带在身边。他原本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在方敏月过世后的一天,他在军营里换下一件外衣时却从衣服内袋里掉出了这个东西。从此以后,他就把这个锦袋贴身装在自己的身上,一步也不离身。掏出里面的那块小小的木片,上面是她亲手刻下的‘福’字。   有一天,他坐在芷萝宫的庭院里,再次拿出这个锦袋,仔细凝视着手中有些歪的“福”字。   静嫔发现他神色有异,坐到他的旁边,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轻声问:“这是何物啊?竟叫你看得如此入神。”   萧景琰回过神,脸上是悲切之色,他把木片递给静嫔,答道:“这是敏月被我的马踢伤那次,送给我的东西。她说看书时可将此物插在书页中记住上次看到的位置。这个还是一枚平安符,上面的‘福’字倒着刻,只要我把它带在身上,福气就会到我身边……”   静嫔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敏月姑娘竟是如此有心之人……”随即想起她的结局,又叹道,“真是造化弄人……”   萧景琰依然凝视着桌上的木片:“母亲……敏月她一定很恨我……”   静嫔不解:“……是因为你在云南的事吗?”   “不……”萧景琰摇摇头,“从云南回到金陵之后,她找过我一次。那天,她对我说她生不如死,求我杀了她……”   静嫔的双眉慢慢皱紧:“你不会那么做的……”   萧景琰放在石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可是我现在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她会死在那场大火里,那我宁可自己当时一刀杀了她!”   静嫔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样的意外。”   萧景琰回忆起那时的情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她当时对我说,我不肯杀她,才是真的伤害她……她会恨我一辈子,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母亲,她在黄泉之下一定会恨我的……”   静嫔轻轻抱住儿子的肩膀:“敏月姑娘是善良的孩子,她在天之灵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天下第一大江湖帮派“江左盟”在这几年异军突起,江左盟宗主梅长苏正是琅琊公子榜上力压萧景睿而稳居榜首之位的“麒麟才子”。琅琊阁断言“得麒麟才子者得天下”,此言一出,在金陵朝中斗得如火如荼、势均力敌的太子和誉王都各自用尽万般手段去招揽梅长苏入自己麾下。没想到梅长苏早已化名“苏哲”潜入了金陵,他受好友萧景睿之邀住进了宁国侯府的客院雪庐之中。   此时梁帝正为奉命进京的穆霓凰在全天下范围内选婿,各国英豪集结金陵以武相争这异常诱人的郡马爷之位,结果却出人意料:霓凰郡主招亲未成,“苏哲”之名却已经在金陵人尽皆知。太子和誉王都毫不放松拉拢梅长苏的步调,他索性在金陵买下一处宅子,长住在金陵,参与进了二龙夺嫡的大战之中。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短短半年多的时间,京中风云乍起,局势变幻莫测:霓凰郡主选婿意外让越贵妃被连降几级位份,“侵地案”让誉王折损了庆国公,“兰园藏尸”一案被京兆衙门接手审理,吏部尚书之子妓馆杀人让誉王失了吏部,誉王挑起朝堂论理让太子母子吃了大亏,太子的私炮房爆炸又让梁帝震怒将太子禁足……   在此期间除了太子和誉王惯常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还有远离朝堂十余年的靖王萧景琰,他从奉旨作为两不相干的“中间人”主审庆国共侵地案开始渐渐卷入了朝中漩涡。   南楚是位于大梁西南部的邻国,与云南接壤,因为地处南部,气候常年湿热,植被茂密。在没去过南楚的别国人心中,南楚就是一个常年被有毒瘴气笼罩的弹丸之地,那里的人都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尤擅巫蛊之术,野蛮而不讲礼数。   早年的南楚的确就是如此境况,但是自从几十年前宇文氏一族坐上南楚的统领之位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第一代宇文氏登基时,还曾将自己的小儿子宇文霖送到大梁作为质子以求得两国安宁。到了第二代南楚皇帝、宇文霖的同胞兄长宇文毅掌权时,他建立了与金陵相似的繁华都城,大力发展农业,招兵买马建立起强悍的军队,还与各国通商积累财富,不过十年就让南楚成为了让大梁十分忌惮的一股力量。   宇文毅早期极其好战,多次派兵进犯云南,想要占领大梁西南部的藩镇,扩充南楚的国土。其实力之强悍、用兵之巧妙,一度让镇守云南的穆式一族被打得节节败退,甚至让在前线领兵的穆王爷都战死在沙场。直到穆王爷的女儿霓凰郡主接下了父亲的帅印,改变了传统的治军方法,才重振穆氏大军的军威,重新牵制住了南楚的势力。   虽然南楚近十年来都因受制于穆王府,暂时与大梁维持住了和平的局面,但是南楚内部的权力之争却与大梁的朝局动荡不相上下。宇文毅已年过六十,他只娶了两个夫人,育有三位皇子,除了资质相对平庸的三皇子宇文宣安守自己的王爷之位无心争储之外,大皇子宇文朔和二皇子宇文耀都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二人对皇位继承权的明争暗夺在南楚已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南楚没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而是推崇“能者得之”,所以宇文毅并没有立储君,而是有意地放任两个儿子各自为政、处理国事战事,充分利用他们自己的才能去争得帝位。   明面上是才干之间的对决,但是暗里里两个亲兄弟却都是处心积虑、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夺嫡之事,向来没有和平收场的结局,只有你死我亡的区别而已。宇文朔和宇文耀之间就是如此:四年前宇文耀被宇文朔安排在身边的奸细所害,不仅让他连中两箭,还逼得他带着伤逃到了南楚与云南交界的密林之中。逃到那里他才发现这也是自己大哥故意为之:树林外的猎场竟有大批大梁的军队,一旦他被发现,不需要亲自动手,大梁人就会替宇文朔除掉他这个心头大患。   宇文耀带着伤躲在那片树林中有些绝望地等待着他的手下找到自己,就在那时他遇到了为了捡风筝滚下山坡的方敏月。这个大梁女子不仅没有把他的行踪透露给别人,还独自冒着生命危险第二次回到了他的身边,给他带来治伤的药和食物。其实方敏月替他把第二支箭□□之后,他就已经能够自己逃走了,不知为何他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原处,等着她如约而至。   方敏月刚刚离开,他的贴身护卫秦风就顺着他一路留下的暗号找到了他。宇文耀听见了斜坡之上方敏月和大梁太子的对话,但是那时候他不得不先逃走自保,才没有让太子派下去搜查的人发现自己。秦风带着他连夜回到南楚疗伤,他始终是不放心方敏月,就派人混入太子的随行队伍之中,随时向他报告方敏月的情况。   很快宇文耀就得到了方敏月因为私通外敌之罪被施以箭刑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方敏月因为偶然救了自己而受此大难,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宇文耀将南楚的事务都处理妥当后,亲自带着秦风和一队亲信乔装打扮成商队来到了金陵城,他们花了好几天才打听到方敏月的具体情况。   宇文耀每天都派人去郡主府附近观察,正是在太皇太后八十大寿的那天晚上,他的人发现了一个黑衣人在深夜越墙潜入了郡主府,宇文耀带着秦风赶到时,大火已经在府里蔓延开了。他冲进了方敏月的房间,把已经被浓烟呛得失去意识的方敏月带出了郡主府,连夜出城,一路往西南走,把她带回了南楚自己的王府之中……    ☆、回生   宇文耀的王府地处南楚都城的北部,与云南穆王府的地势相似,背靠一座高山,一半建在山下平地,一半矗立在半山腰上。与穆王府不同的是,这座府邸的后院是一排竹木建成的吊脚楼,那里住着宇文耀的母亲——宇文毅的大夫人杨氏。杨氏是苗人,精通苗家巫蛊与苗医之术。她比自己的丈夫大五岁,年轻时倾力相助他登上帝位,却早早的年老色衰,儿子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她便搬离了丈夫与风韵犹存的二夫人所住的皇宫,住进了儿子特意为她修建的吊脚楼中。   杨夫人虽然足不出户,却自有一套方法通晓外界之事。她全力支持儿子与二夫人先于自己所生的大皇子争夺皇位,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击败对手、成为南楚下一任皇帝。宇文耀也一直不负母亲的期望,自小勤奋刻苦地读书习武,文韬武略都不输于人,他在朝中的风采从来不逊于大皇子。唯一一次遭到对方暗算就是四年前那次受伤。   但是比起那次宇文耀受伤,杨夫人更在乎的是不久之后儿子不远千里从金陵带回来的那个大梁女人。那时候方敏月已经奄奄一息了,不仅整个人没有意识,而且四肢筋脉都受到了重创,近乎瘫痪。宇文耀把她抱到吊脚楼中,跪在母亲的面前磕着头说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为了救自己,恳求她能够救这个女人一命。   杨夫人看着儿子平生头一次流露出的如此关切一个女人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她答应了宇文耀的请求,但是要他遵从一个条件:“这个女人只能随我住在吊脚楼中,就算治好了她的伤,我也绝不允许她踏出这后院半步。”   杨夫人非常不喜欢自己——方敏月看到这个老夫人第一眼,就确定了这件事。难道她担心自己是个红颜祸水会耽误了她儿子当上皇帝的人生目标?方敏月猜来猜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毕竟她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什么叫“祸害遗千年”,自己搞不好真是个祸害才能这么多次死里逃生。   火灾那一晚,她看见有个蒙面黑衣人跳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试过大喊大叫,发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人也没理她,抱来一坛酒在房间里到处洒,点上火就翻窗逃了出去。感受到浓烟与高温,方敏月那时候反而很释然了,正庆幸自己终于要解脱了的时候,又有一个黑衣人冲进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抱起来跑出了郡主府。   宇文耀以为她当时已经失去意识了,但其实她清楚地看见了整座郡主府都成了一片火海的样子,福伯、容嫂他们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被火烧得痛苦地扭动身体、发出□□……方敏月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场景中,每次惊醒,她都十分确定:那就是地狱的样子。而自己,是从地狱里逃生出来的,其他人却没有她这样的幸运。   说是“幸运”,方敏月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如今走到这一步是幸还是不幸。如果她那时没有救宇文耀,那宇文耀也不会救她出火海,让她有命活到现在。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救宇文耀,她也不会瘫痪在床,那场人为的大火,太子一定脱不了干系,为了杀她一个人,却让整整四十个人无辜葬身火海……方敏月努力不去想这些事情,而是听从杨夫人的吩咐,配合她的行动,恢复自己的身体健康。   苗医行事诡秘异常,与叶明施针、包药的传统疗法完全不同。除了把药当水喝,方敏月还每天都赤身被人抬到一个大木桶里,长时间地在高温的药汤里泡着。那药汤都是提前熬制好的深黑色浓稠液体,里面除了各种药草,还能清楚地看见不少毒虫漂浮在上面。方敏月的腿第一次恢复知觉,就是感觉到自己浸泡在药汤中的左腿边滑过了一条长长的、冰冷的、长着鳞片的东西……   虽然这种疗法经常让她汗毛倒竖,但是泡的时间长了,她也渐渐习惯了。就这样坚持治疗了一年多,方敏月的手脚都逐渐恢复了知觉。不到两年,她就已经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下地行走了。第四年时,方敏月已经恢复到了她能达到的最好的程度,正常活动都能自如进行了,只是她的四肢伤得太重,无法恢复到从前的力度,手劲非常小,抬不起重物,双腿也很容易乏力,走不了太远的路,更不用说跑和跳了。即便如此,方敏月也已经非常满意她的身体状况了,努力体会着活着的喜悦,尤其是能像过去一样正常活着的喜悦。   与方敏月复原状况相似的,还有宇文耀在南楚朝廷的地位。那次在大皇子那里吃了大亏之后,宇文耀没有放松自己□□的脚步,反而是将他原本打算稳步推进的计划一个个都提前实施了。踏着风险前行,收获的也是与之相当的利益——四年后的南楚朝局早已不是四年前二足鼎立的状态了,宇文耀明里暗里不惜一切代价拉拢重臣,集结了大批的势力,再加上他在皇帝面前竭尽全力争取一切表现自己的机会,与过去韬光养晦的方式不同,很快他的势力就超过了皇长子。如今的南楚,人人都会将未来皇帝这一注押给二皇子,而非在两位旗鼓相当的皇子之间摇摆不定了。   与对待别人的步步算计、冷酷毒辣相比,这位已然手握重权的二皇子,对方敏月却是不同的。方敏月不傻,就算她反应迟钝,但是宇文耀对她毫不掩饰的在乎和爱慕,至少在他的王府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了。方敏月明白,这也是杨夫人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真正原因。这五年来,只要他不是外出办差,每天不管多晚回府,他都会到后院吊脚楼看望方敏月,仿佛一天不看她就会不见一样。   “等我功成之日,就是我娶你入门之时。”这是宇文耀常对方敏月说的话。   一开始方敏月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只想笑,觉得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美男子说着这样土掉渣的台词实在是喜感万分。那时候方敏月还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她总是笑着回答:“行啊!我估计就这么躺一辈子了,还有个大帅哥上赶着要娶我,那我可真赚了!”   宇文耀却无比认真地握住她的手说:“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躺一辈子的。就算你真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我也会娶你,照顾你一辈子。”   此后宇文耀和大皇子的争权之战每次取得胜利,他都会第一时间来到方敏月身边,告诉她详细的经过。然后像第一次那样,紧紧握住方敏月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这里面也有你的一部分,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想要得到那个位置。我要得到它,然后跟你分享它!”   方敏月第一次能够挣脱开他的手时,就立刻退开了两步的距离,认真地问他:“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你以为的男女之情吗?我只是救了你一次,而你又回报了我一次而已。你如果只是感恩,那大可不必付出这么多。我也承担不起。”   宇文耀毫不迟疑地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我很确定,你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方敏月生平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热切的表白,她感到晕眩,脑中残存的一丝理智就是自己现代人的身份和她在大梁的种种遭遇。她的人生对于当权者是轻如鸿毛的,但是对于她自己,却是沉重到无法轻易托付给任何人的。   宇文耀看得出方敏月心有疑虑,但他不解释,而是在五年间用了极有耐心的“融冰”之法。他对方敏月万般地好并不是一味给予,而是花了最大的心思去了解方敏月真正的需要,每一次都是对症下药。他的心思细腻,知道母亲不喜欢方敏月,每次方敏月被为难,他都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甚至不惜一再顶撞自己的母亲,直到母亲被气到认输。他更知道方敏月时刻牵挂她在大梁的亲人和朋友,他派去大梁的探子不仅从金陵带回朝局的消息,也会给方敏月带回赵嘉仪甚至是琴川方家的消息,让方敏月又惊又喜……   如此种种,方敏月不得不承认,宇文耀对她足够用心。在自己起死回生的五年新人生里,宇文耀是她最依赖的人,他们二人之间也渐渐培养起越来越相通的心思和越来越好的默契。正因为有了这份默契,宇文耀知道,方敏月一直都想回大梁。   那天晚上,宇文耀处理完公务回府,照常来到了后院方敏月住的那间吊脚楼上,看到正在灯下缝缝补补的方敏月,他原本冷峻的脸上绽放出了笑颜。   方敏月也感觉到他进了门,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今天回来得挺晚啊。”   “让夫人久等啦!”宇文耀笑言着在她身边坐下。   对这样暧昧的称呼,方敏月一向不予回应,倒不是她故作姿态,而是在她和宇文耀的关系里,夹杂了太多的前因后果。每当她想要放松自己享受眼前失而复得的平静生活的时候,夜里的噩梦都会提醒她:这一切还远远不能结束。   但是宇文耀不同,他清楚地知道方敏月的过往和她的想法,却认定了方敏月跟自己是互相需要的。哪怕方敏月一直没有答应过他单方面提出的婚约,他也并不在意。   “看来今天是有好事要告诉我了。”方敏月避开他的暗示,看出他心情不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猜的不错!有一件大事,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方敏月放下手中的阵线,疑惑地看着宇文耀。   “我有一件急事,自己无法出面。想请你替我去办。”宇文耀依旧是神秘莫测的表情。   “叫我帮你忙你还卖关子?不怕我一生气不帮你了?”   “哈哈哈哈!劳动敏月姑娘大驾的机会可是千金难换的,我若无十足的把握能够请得动你,怎敢在此卖关子呢?”   方敏月看他仍是一脸故弄玄虚的表情,也没了听他胡扯的耐心:“有话快说!不说我可就休息了啊。”   “别急,我一会儿就告诉你是什么任务需要你帮我完成。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宇文耀自顾自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说着。   方敏月坐在原处看着他慢慢品完一杯茶。   “你可知我爷爷刚登上帝位时为求南楚与大梁两国和平,曾将他的小儿子送到大梁作为质子?”   方敏月听一些府里好事的家奴说过不少南楚皇家轶事,便回答:“知道啊,不就是皇上的弟弟、现在的晟王爷吗?”   “你可知晟王叔有几个子女?”   “晟王爷膝下不是只有与已故的原配夫人生育的一个女儿吗?”   “我近来查到一条可靠消息,除了念念,晟王叔还有一个孩子。”   “啊?”方敏月惊讶道,“晟王爷有私生子?”   宇文耀点点头:“而且,这个孩子的来历非同一般。”   “有什么不一般的?”   “晟王叔在大梁作质子时,长期住在大梁皇宫之中,既是照顾也是监视。就在那时,晟王叔与宫中一位大梁公主产生了感情,甚至还让那位公主怀上了孩子……”    ☆、计划   不等宇文耀说完,方敏月的嘴巴已经张得合不上了,过了好半天,她反复确认了宇文耀眼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宇文耀则继续说着:“那时候大梁皇帝有三位公主,宁阳公主已经嫁随赵缅私奔离开了皇宫,晋阳公主也早已经嫁给了林燮,只有莅阳公主……”   “这不可能吧……莅阳长公主明明嫁给了宁国侯谢玉啊……”方敏月不敢相信,插言道。   “当年的谢玉还不是现在的一品军侯,长公主以尊贵之身下嫁于他是在晟王叔离开金陵回到南楚之后。他们二人结合的真正原因我不清楚,但是根据那个孩子的年龄推算,他绝不会是谢玉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身份已经再明显不过,方敏月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无法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宇文耀看出她难以置信,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长公主生产之时睿山上还有天泉山庄的卓夫人也一同生产,那次的意外,说不定那个孩子已经……”   宇文耀摇摇头:“死去的那个孩子绝不是他。明日我会带念念来见你,看到她你就会明白了。他们兄妹二人长得极其相似。”   想到那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方敏月如鲠在喉:“若是景睿知道他的身世……那他得多难过啊……”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谢侯爷如此身份会愿意把一个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抚养这么多年?”   方敏月摇摇头,她现在脑中是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因为谢玉是太子阵营的人,他需要靠萧景睿和天泉山庄建立联系,帮助太子获得江湖势力,助太子□□。”   方敏月瞪大了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谢玉是太子的人?!”   宇文耀肯定道:“我安排的探子在金陵潜伏多年,这一点绝不会弄错。”   万般往事闪回眼前,方敏月恍然大悟:“难怪那时候太子会来郡主府向我提亲!姐姐和叶大哥都怀疑我们身边有太子的耳目……竟然是初进京城的时候住在宁国侯府,谢玉就注意到我的存在了……原来是这样,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宇文耀发现了方敏月在提到太子之时眼中微微的异样,沉声问道:“你想亲自去找太子报仇吗?”   方敏月怔怔地望着他。   “晟王叔病重,他把这件陈年旧事对念念说了出来,他想在自己走之前见他和长公主的孩子一面。三弟已经答应念念要带她去找她的亲哥哥了。”   听到三皇子陵王宇文宣也参与其中,方敏月有些诧异。   “三弟不涉朝政,但是从小与念念这个表妹交好,必定是念念拜托他出面,他才来找我。说出这些实情,他请我安排一个使团陪同他们去金陵,借此机会把萧景睿带回来。”   “你要我跟他们一起去?”方敏月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这一年金陵朝局混乱,麒麟才子梅长苏进京搅弄风云,却让太子和誉王都势力大损,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此去金陵,避免不了要与谢玉和太子至少其中一方产生冲突,若是能打击到谢玉,便是截断了太子一边臂膀,岂不是为你报仇了?”   “可日后若是太子斗赢了誉王,坐上王位,他不就会反过来报复你了吗?”   看到方敏月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宇文耀的表情舒缓了许多:“琅琊阁有言‘得麒麟才子者得天下’,虽然目前局势尚不明朗,但根据金陵传来的消息,梅长苏必定不是站在太子那一方。琅琊阁所言虽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梅长苏身后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势力,少了他的扶助,太子得胜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若是我们能够借此行重伤谢玉,太子也会元气大损,只要誉王乘胜追击,不必担心太子日后还会有报复我的机会。”   “你怎么确定我们这次去金陵就一定能动得了谢玉呢?只是一个使团而已,进了大梁地界根本不敢随意有什么动作啊……”   “因为这一次是江左盟想要动谢玉,特意来信邀请我们南楚相助。”   “你说什么?”方敏月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几天前,江左盟派了一个叫蔺晨的人来到我府上提出合作。他不仅知道萧景睿的真正身世,还对金陵的局势掌握得很清楚,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只需要我们把念念带到金陵与萧景睿相认,其他的事情他们都会安排妥当。如此借力的好时机,我们怎可错过?”   “那你叫我帮你忙,就只是叫我去金陵坐山观虎斗么?”   “当然不止如此。”宇文耀把双手搭在方敏月的双肩上,正视着她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念嘉仪郡主,此次使团进京是给太皇太后八十五岁大寿送贺礼。我得到消息,嘉仪郡主也会回京参加的。你跟着去,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姐姐了。”   方敏月眼眶有些泛红,她垂下眼控制住情绪又抬眼对上宇文耀的目光:“你还是没告诉我你要我帮什么忙?”   宇文耀无奈地笑笑:“还是瞒不过你呀!我希望你能够替我观察金陵的情况,尤其是梅长苏究竟站在哪一方阵营。可能的话,适时替我相助那位未来的大梁皇帝,这样我下一步稳固自己的根基时才能得到大梁的全力支持。”   方敏月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释然,过了一会儿,她才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你放心交给我吧。你不放心的人,我会替你除掉。能帮到你的人,我会替你结交。”   宇文耀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要你做这些,我只是希望……”   方敏月打断了他:“这不是你要求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的。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也想为你做一些事,所以,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宇文耀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点点头:“我会让秦风和青衡跟在你身边,贴身照顾你、保护你的安全。只要有碰到一点危险的可能,你绝对不能贸然行动!”   方敏月嘴角带笑,点点头:“放心吧。有他们在身边,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先保住自己的命!”   宇文耀想要伸手抚上方敏月的脸,还未触及,却被方敏月的话打断了。   “可是……杨夫人不是不让我离开这吊脚楼吗?”   “我会去对母亲说明实情的,你是为了助我夺得帝位才不得不回到大梁,你是最熟悉大梁情况的人,所以我派你也加入使团同行。母亲是明事理的人,她不会阻拦你的。”   方敏月点点头。窗外的虫鸣声大盛。   离开方敏月的房间,宇文耀径直去了杨夫人依然亮着烛光的房间中。   听完儿子讲述的前因后果,身着黑衣,面色沉静如水的杨夫人却没有回答同意与否,而是问宇文耀:“耀儿,你是否一定要娶方姑娘为妻?”   宇文耀心中惊讶,面色却不改,语气沉沉:“是的母亲,待孩儿功成,就会娶月儿过门。”   “你特意为她计划此行,可是为了让她替南楚立功,以防日后迎娶之时国人对她的身份有所非议呢?”   自己最深层的心思被母亲轻易识破,宇文耀也不恼,而是坦然回应:“没错。”   “你就不担心,她回了大梁,便不会再回来了吗?”   “不会的。”宇文耀坚定否认,“月儿与我早已有以命换命的生死之情,若非我提起,她也从未向我要求过要回大梁。更何况母亲对她有重生再造之恩,她绝不会背叛我、背叛南楚的!”   杨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你起来吧,你既已决定,为娘也不会多加干涉。”   “多谢母亲!”宇文耀连磕了两个头才起身退出房间。   第二天一早,宇文耀就到后院亲自带着方敏月来到前厅,这也是方敏月病愈之后第一次走出吊脚楼。她的神思还来不及完全放松,就被客厅中站立着的那个穿着玫红色衣裙少女的样貌给震惊了。虽然已经给自己做了尽可能多的心理建设,方敏月在看到宇文念那张与萧景睿极其相似的脸时,还是惊到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宇文耀和宇文宣坐在了一旁看着两个女孩子各怀心事地注视着对方。   宇文念先上前一步,拉住方敏月的手,眼神真挚地问她:“月姐姐,我听二表哥说,你认识我哥哥,对吗?”   方敏月艰难地点点头:“是啊……你跟他……长得很像……”   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地证明了那段陈年往事的真实性。   宇文念大喜:“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过得好吗?”   “他是一个很善良、很体贴的好人……他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想起萧景睿,方敏月觉得那仿佛已经是自己上一世人生中认识的人。   “那你能带我去见他吗?我和父王都十分想念他!我想把他带回南楚,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宇文念的眼睛清澈如水,与萧景睿的眼神是那么相似。   方敏月有些恍惚,她看得出宇文念对她这个没见过面的哥哥有很深的感情,若是旁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可那人是生活在两个幸福家庭里的萧景睿啊,他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复杂的身世呢……   方敏月没有正面回应宇文念,只是轻声对她说:“我可以带你去金陵见他……可是能不能把他带回来,我希望你能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陵王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邀二人落座。几人都稳定住情绪开始商量使团之事。   陵王宇文宣是皇帝二夫人所生次子,方敏月听闻这位陵王殿下自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才干上根本不能与他两个哥哥相提并论。但是他一直安于自己的现状,从来无心争储,甚至刻意与自己两个哥哥保持距离,反而与晟王爷的女儿宇文念自小交好。此次若不是宇文念来求他想办法,他也不会来找宇文耀帮忙。   方敏月觉得宇文宣喜欢玩乐、爱耍嘴皮子的个性有些像言豫津,甚至他明哲保身的人生策略也与言豫津相同。不仅对他生出几分亲切感。想到一路上跟他们兄妹二人为伴,倒也是件好事。   几人围坐商议了几个时辰,决定将所有事都准备妥当,三天之后就启程去金陵。    ☆、故土   两天后的傍晚,方敏月正在宇文耀书房前的院子里无奈地看着宇文耀事无巨细给她准备好的几大箱子的行李,后院杨夫人的贴身丫鬟匆匆来报,要方敏月立刻去见杨夫人。   “母亲说是什么事了吗?”二人都是不解,宇文耀便问那丫鬟。   丫鬟恭敬道:“回王爷,夫人说有些话想在方姑娘出发前再嘱咐一下。”   二人对视了一下。   方敏月安抚地对宇文耀说:“那我就赶紧过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我陪你一起去!”宇文耀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   不等那丫鬟出言阻止,方敏月就说:“不用了,夫人经常叫我去说话的,现在我一下要走那么久,她肯定有一些话要交代我。你要是跟着去了,万一夫人又生气了那就不好了。我去去就回来了,放心吧。”   说完她拍了拍宇文耀的手臂,对他轻松一笑,就跟着那丫鬟向后院走去。   虽然也觉得方敏月的话有道理,但宇文耀还是觉得有一丝怪异感横在眼前,这种奇怪的感觉像一股力量,驱使着他悄然跟在她们二人的身后。   来到杨夫人的吊脚楼前,那丫鬟一面对屋里恭敬道:“夫人,方姑娘来了。”一面又对方敏月做出“请”的手势。   方敏月对她回了一礼,进了门。屋内光线很暗,似乎左右窗户都没有打开,也没有点灯。方敏月正下意识地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屋里的情况,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出现,一手用力控制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趁她张嘴惊呼的时候,把一枚圆形丹药喂进了她的口中。   方敏月毫无意识地吞下了那枚丹药,身后的人突然消失,她跌坐在地上,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摸着自己的喉咙,喘着气看向前方:桌上的油灯已经被点燃,杨夫人依然是一身黑衣,正端坐在主位上,用如刀般冰冷的目光看着地上的方敏月。   跟来的宇文耀见此情形冲到了方敏月的身边抱住她,查看了她的情况后,急切地问杨夫人:“母亲!您给月儿吃了什么?!”   杨夫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给她喂了一条蛊虫。”   方敏月剧烈地咳嗽着,宇文耀的手紧握成拳,大声质问:“您为何要这样做?月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那并不代表她以后不会做错事。你既已认定她是你未来的妻子,为娘自然不能放任她有任何背叛你的机会。若是她做出了不忠于你之事,你下不了手,为娘也绝不会放过她。”   宇文耀心如刀绞:“母亲!月儿绝不会背叛我的!”   “空口无凭。若是她回到大梁泄露了我南楚的机密,那你我就是养虎为患、自食恶果了。我绝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此蛊是用我的血炼制而成,除了我的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解药可以救她。中蛊之后,一年之内都不会发作,只要不中毒,也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杨夫人将目光转向方敏月,“一年之内,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到这里,我自然会为你解蛊。若你一年之后回不到这里,便会每日承受万虫噬体的痛苦。到那时你可别怪我无情了。”   方敏月慢慢停下咳嗽,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苍白一笑,起身跪在了杨夫人的面前,恭敬道:“敏月一定谨遵夫人的吩咐,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希望如此。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小命。你们退下吧!”   宇文耀没有再与母亲说话,他扶着方敏月出了门,回到了自己院旁的厢房中,把方敏月扶到床上,给她倒了一杯水,默默地坐在了她的床边。   方敏月看着他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和愧疚的表情,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夫人不是说只要我按时回来她就会帮我解蛊了吗?一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的。”   宇文耀仍然是低垂着头:“对不起……都怪我……我不应该让你去的……”   “不怪你。”方敏月对他粲然一笑,“也不怪杨夫人。她只是身为人母,替你操心罢了。她若是有心要我的命,根本不用费力给我治伤,那我早就死了,怎么还能活到今天呢?一定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宇文耀看着她的笑容,勉强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几十人组成的南楚使团的车马就从都城出发了,往东部金陵的方向而去。陵王和宇文念同乘一辆马车,而方敏月则与秦风、青衡同乘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秦风是与宇文耀一同长大的贴身护卫,他比宇文耀小几岁,虽然个头不高,还总是骨瘦如柴,但是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虽未与琅琊高手榜上的高手们一一比试过,但是为了保护宇文耀,他曾有以一敌百的辉煌战绩,那上百敌手都是大皇子为了杀宇文耀而派来的精英死士,却都不敌秦风一人。他性情冷淡,只唯宇文耀的命令是从,面对旁人眼中常有一丝狠辣之色。而青衡则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女,是宇文耀特意为方敏月挑选的贴身侍女。二人皆是宇文耀全力信任之人,尽管不太情愿,但是宇文耀下了命令,派他们二人贴身服侍和保护方敏月,他们也全程尽心尽力地照顾方敏月。尽管他们态度上都有些淡漠,不似面对宇文耀时的亲切自然,方敏月也已经十分满足有他们二人陪在身边了,宇文耀这份用心也让方敏月感到深深的体贴和充足的安全感。   与南楚使团几乎同一时间出发的,还有自闲山庄的赵嘉仪和叶明。太皇太后八十五岁大寿,梁帝特意派人送来一道圣旨,要求赵嘉仪务必进京为太皇太后祝寿。即使没有皇命压身,这五年来,赵嘉仪和叶明对太皇太后也是十分挂念的。只是那场意外正是发生在她老人家的生辰当天,那一天既是太奶奶的生日,也是方敏月和一众郡主府中人的忌日。赵嘉仪无法想象自己这一天却要在宫中与别人举杯同乐。但是在叶明的劝说和圣旨的压力下,二人还是奉旨踏上了归途。   秋天的金陵一如从前:热闹的街市,熙攘的人群,高矮错落的房屋,京郊有大片金黄的稻田和枫叶林。一如从前的,还有依然不停拌嘴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他们二人收到了赵嘉仪要回京的消息,都激动不已,早早就骑着马来到城门外等着赵嘉仪和叶明的马车。   看到久违的两个好友都变成了更加英武倜傥的青年,赵嘉仪也很是高兴,进城的路上与二人玩笑不断,叶明则在一旁静静看着赵嘉仪放松的笑颜,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莅阳长公主得知赵嘉仪要回来,便派人去把自己的公主府收拾妥当,安排赵嘉仪和叶明住在那里。叶明不便住在皇宫,赵嘉仪也不愿再叨扰宁国侯府,长公主能有此体贴的安排,二人都在心中深深感激。   萧景睿和言豫津把赵嘉仪和叶明送到公主府,长公主早已在其中等候,二人落座便与她说起了这分隔五年的经历与感受。   对于赵嘉仪与叶明,长公主并不像皇上那样疾言反对,而是一如从前那般温婉慈爱:“你们二人都是难得的不求富贵、清心寡欲,又是郎才女貌,姨母为你们高兴!宁阳若是泉下有知你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相伴相守,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多谢长公主!”“多谢姨母!”   赵嘉仪和叶明大为感动,不约而同起身向长公主行了个大礼。   长公主忙扶起他们道:“快起来吧!只要你们两个能够平静相守这一生,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二人对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回答:“我们一定会的!”   长公主想到了梁帝,又忍不住对赵嘉仪说:“皇上现在还不愿同意你们的亲事,他是太疼爱你,怕你受委屈才会如此,你千万不要怨恨陛下,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想通的。”   赵嘉仪点点头:“嘉仪明白。嘉仪有姨母和陛下的疼爱,心中已经非常满足了。”   “难得回来一次,你们二人就在我这公主府中住下来吧,多住一些时日,别急着回去。”   赵嘉仪面露难色。她是想过寿宴结束之后就立刻回自闲山庄,但是现在面对这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姨母,她又无法说出自己的打算。犹豫再三,才轻轻点了点头。   两天之后,南楚使团到达了金陵境内,他们在一处驿站兵分两路行动:方敏月带着小半人换上了大梁人的衣服,先一步潜入了金陵城,找到了宇文耀的人在城中的据点安顿了下来;宇文宣和宇文念则带着贺礼和大半人马稍晚一些进城,在城门口,梁帝派来迎接使团的是誉王。正如江左盟蔺晨所言,誉王已经知道了萧景睿的身世,尽管宇文念蒙着面纱,誉王还是通过观察她露出来的一双眼睛而确定了这件秘事的真实性。他将使团安顿好之后,立刻坐着马车去了苏宅。   方敏月在据点安顿下来之后,带着秦风和青衡去城中闲逛了一天。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除了她不愿踏及的城东南那座破败的宅子。方敏月有些不解,自己明明只在这金陵城生活了一年而已,还留下那么痛苦的回忆,现在竟然有种莫名强烈的回到故土的亲切感。   根据据点的消息,赵嘉仪和所有人都以为她五年前就葬身火海,在城郊选了一处空地,建成一座合葬墓。寿宴的前一天清晨,方敏月特意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找到那处令人震撼的合葬墓,她躲在树林中,神色肃穆地凝视着那每一个坟堆。   “姑娘,你没事吧?”身旁的青衡轻声发问。   方敏月转过头,对她勉强一笑:“我没事,只是很想念葬在这里的那些人。”   “姑娘为何不去祭拜他们呢?”   方敏月摇摇头:“我一定会去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能让人发现我。等我在寿宴之上露面之后,我就会来祭拜他们了。”   方敏月又看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有人朝着那处墓地走了过来。她又躲回树丛之中,再次抬头看向那块宽大的墓碑时,看到了萧景琰独自一人拎着一个食盒站在了墓碑前。面对这意料之外的情景,方敏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萧景琰蹲下身把食盒中的水果和点心一一拿出来放在墓碑前,然后在墓碑前蹲下身,伸出手轻抚墓碑上的一个名字。   方敏月的位置在他的侧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明天是太奶奶的八十五岁生日,也是你的忌日……明日陛下要大摆宴席,庆祝太奶奶半个整岁,我一早便要入宫,所以提前一天来看你……”   方敏月听得入了神。   “今年嘉仪郡主也回来了,她离京一走就是五年,想来也是为了避开这金陵城中的伤心事。现在她回来了,你又能见到你姐姐了……”   萧景琰很久都没有再说话,方敏月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她眼中积聚了满满的泪水。感觉到身旁秦风和青衡的目光,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又吞回了肚子里。   这时候,萧景琰站起了身,对着墓碑说道:“我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直到萧景琰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方敏月才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溺水者被人救出了水面,终于能够大口地喘息。    ☆、使团   太皇太后八十五岁寿宴是京中大事,今年梁帝亲自操办了祖母的寿宴,现场十分隆重热闹。   赵嘉仪和叶明一大早就与长公主母子一起进宫看望太皇太后。赵嘉仪和叶明对这位慈祥的老人心中都存有很深的感情,看到她过了五年依然精神矍铄,一看到年轻人就高兴得说个不停,二人心中也是庆幸不已。   在太皇太后宫中,赵嘉仪和叶明还见到了从选婿之时就留在京中的穆霓凰和穆青姐弟。他们见到赵嘉仪也很是高兴,出了门两位郡主便手拉着手聊了起来,穆青则走在叶明身边,满脸坏笑地打趣他从御医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   闲谈间,很快到了晚宴时间,大殿上,众人纷纷入座之后,梁帝、太皇太后、皇后、越贵妃等人也坐在了高台之上。太子和誉王照常面对面坐在自己母亲之下的台阶上。此时的誉王冠上已有七珠,与太子更是势同水火,只能尽力维持表面的和平。   赵嘉仪坐在穆霓凰旁边,叶明坐在她们后排的位置上,他们对面是萧景琰和六皇子萧景亭。赵嘉仪与萧景琰目光相接,眼神中都是复杂之色,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互相示意之后便不再有任何交流。   穆霓凰看到他们二人的样子,低声问赵嘉仪:“你与靖王殿下,可是因当年之事仍有心结?”   赵嘉仪摇摇头:“算不上心结,当年若无靖王殿下出手相助,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们只是都为故人逝世而悲伤,其中纠葛太多,难以面对……”   穆霓凰轻叹:“靖王是重情重义之人,赤焰军一案让他失去好友兄长,五年前云南之事又让他愧疚至今。我听说他时常都会去京郊墓地祭拜敏月姑娘。”   赵嘉仪有些惊讶,随即又凝神看向穆霓凰:“择婿之事,姐姐不愿妥协,是否也因为放不下赤焰旧案中丧生的林少帅呢?”   穆霓凰强压面上的震动之色,轻声回答:“有些事,不是时间长了就能忘记的。我们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人。”   酒菜上桌,宴席开始,舞乐表演一波接着一波,太皇太后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很是高兴。今年与往年大不相同的是,第一次有外国使团来大梁为太皇太后的生辰敬献贺礼。   梁帝清楚地记得此事,酒过三巡之后,他挥手让舞团退下,对站在身旁的高湛耳语了几句,高湛会意,立身高声说道:“宣——南楚使团代表进殿——”   殿内众人听罢也觉惊奇,大梁与周边各国常有往来不假,这些小国也常常会向大梁朝廷敬献一些珍宝以求和平交往,但是远道而来为大梁皇家祝寿之事这可是极少见的。有些人听说过南楚朝廷正是新旧更替的关键时刻,二皇子即将登基,纷纷猜测这是南楚新帝上位前所做的求和准备。   在左右宾客的注视之下,南楚使团的代表一行人已经走完殿外长长的台阶跨进了殿门,这一现身很快吸引住所有人的好奇的目光:独自在前领头的是一位年龄在二十上下的女子,她高昂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跟在这女子身后的是两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似是贵胄身份;走在最后的是八个手捧锦盒的年轻仆人——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队伍中的男人都是穿着与大梁人完全不同的南楚服侍,只有那年轻女子穿着打扮和长相都与大梁人毫无二致。   宾客席中,已经有很多人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子时就已经方寸大乱、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了:赵嘉仪几乎就要站起身来,却被身后的叶明和身边的穆霓凰死死拽住而无法动作;穆霓凰尽管反应及时拦住了赵嘉仪,自己却也已经和穆青一起惊得合不拢嘴了;萧景琰瞪大了眼睛一路用目光追随着那道鹅黄色的身影;萧景睿和言豫津都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又对视了一下确认对方看到的跟自己看到的一样,都是又惊又喜;而太子和誉王则像见了鬼一般,后背都冒出了层层冷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立不安。   梁帝也被这个特殊的使团给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有注意到下面众人变换多样的表情。   方敏月的心在狂跳,她却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仅仅是靠她感受到的目光,她就能分辨出赵嘉仪所坐的位置,但是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的欲望,坚定地目视着前方。   到达台阶下时,他们止住脚步,齐齐行礼。不同的是,后面的南楚人都行的是右手搭左肩的躬身之礼,而方敏月行的则是大梁人面对君主时的拱手跪拜之礼。   其中一个大梁使臣行过礼之后便立身拱手对梁帝道:“大梁使臣今日特地代表我国皇上与二皇子向太皇太后送来贺寿之礼!此为我国御医寻遍各地而得的八味珍贵药材,恭祝太皇太后玉体安康!”   梁帝心中高兴,连忙吩咐人一边接下他们手里的锦盒,一边安排了座位给南楚使臣坐下。这才转过头问下面依然跪着不动的方敏月:“你是何人?为何与南楚使臣一同进殿?又为何跪于朕面前呢?”   方敏月直起上半身,用有些悲怆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回陛下!民女方敏月,特来向陛下请罪!”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梁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哦?你何罪之有啊?”   方敏月放稳声音回答:“民女原是琴川人,几年前因为一次出游意外而在南楚与大梁边界受了重伤。幸得南楚二皇子搭救才能痊愈回到家乡。民女身在南楚,却始终心系故土。作为大梁子民而无法为大梁尽一份心力,是为有罪!请陛下责罚!”   梁帝若有所思,眯着眼看着她道:“那你怎会随着南楚使团而来呢?”   “回陛下,二皇子一直有心与大梁保持友好关系,见民女是大梁人不仅没有为难,反而全力相救。此次派使团来到金陵,二皇子感念民女思乡心切,便恩准民女随使团一同回到故土,以示求和之意。民女才有机会到此向陛下请罪!”   梁帝听罢哈哈大笑,邻国如此明确地求和,任何一个大国君主的虚荣心都会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放松语气对方敏月说:“你起来吧。你虽是女儿之躯,却能在遭难时也心系国家,这份情义实在难得,朕不会怪罪你的。南楚既有交好之意,我大梁自然没有不接受之理。”   方敏月起身,已经入座的两个南楚使臣也同时起身,行大礼道:“多谢陛下!”   “来人,给方姑娘赐座!”梁帝吩咐下人。   方敏月连忙再次跪地磕头谢恩。很快她就后退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梁帝再次叫来了舞乐,寿宴下半场正式开始。方敏月知道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始终都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埋首享用桌上的佳肴。   宴席结束前的几个时辰变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等到皇上扶着太皇太后离开,众人都朝着那个最靠近殿门的位置快步走去,却发现坐在那里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南楚使臣要走得慢一些,他们便追着那二人的脚步一路走到了宫门口。   长长的通道尽头,宫门前几米的位置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早就等候在那里的方敏月。她看到了快步走向她的那群身影,站在了原处,微笑着看着他们。   跑在最前面的是萧景睿、言豫津、赵嘉仪和叶明,随后是萧景琰、穆霓凰和穆青,后面拉开了一段距离的是一前一后都面如土色的太子和誉王。   方敏月步伐轻快地朝那群人迎面走去,她向自己的朋友们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一个食指放在唇边的动作,众人不明她的意图,只是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这让原本故意走在后面的的太子和誉王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渐渐赶了上来。   方敏月走到脸上还挂着眼泪的赵嘉仪面前,对她粲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原本有无数话想要说的赵嘉仪却一时语塞了,不明白她的意图。   方敏月步履不停地走过包围着她的朋友们,径直经过誉王身边,走到了太子面前。太子原本就发白的脸上直接冒出了冷汗,他哭丧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卫的姿势颤抖着声音问方敏月:“你……你要干什么……”   方敏月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子殿下干嘛这么怕我?我又不是鬼!”   太子咽了口唾沫,大声说:“你让开!本宫要回府了!”   方敏月一步跨到太子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殿下别急着走啊!敏月好不容易回到金陵,特别想与太子殿下叙叙旧!”   太子故作镇定:“本宫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方敏月阴阳怪气道:“啧啧啧……殿下当年向敏月求亲之时可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呀!没能嫁进东宫,敏月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呢!”   注意到身后跟来的大臣,太子连忙否认:“胡说八道!本宫何时向你求过亲!你别血口喷人!本宫根本就不认识你!”   方敏月冷笑一声:“殿下当真无情!只怕那四十一个葬身火海的冤魂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殿下的!”   太子急了:“你再血口喷人!本宫就要叫护卫治你的罪了!”   方敏月依然没挪动脚步,继续用冷冷的声音反问:“怎么殿下给敏月治罪还没有治够么?”   太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快步绕开方敏月朝宫门疾步走去。   方敏月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太子殿下慢走!敏月与殿下来日方长!”   誉王在一旁目睹完这一切,暗暗松了口气,也快步出了宫门。    ☆、试探   待到其他人都匆匆出了宫门,方敏月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慢慢转过身,眼中已经簌簌地落下了泪水。她快步上前,赵嘉仪也向她疾步走去,二人紧紧地相拥而泣。一旁的萧景睿、言豫津、穆霓凰等人也静默在旁为这对姐妹重逢而感到高兴。   “你怎么回事!活得好好的你也不联系我!我真的以为你死了!”赵嘉仪回想起这五年间自己对方敏月去世而生出的无限愧疚和悲伤,哭了一会儿忍不住推开她,往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   方敏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开玩笑道:“我看我死了你也过得挺好嘛,这么快就有人替代了我的位置不是?”说完她提高了音调朝着叶明挤眉弄眼道:“是吧姐夫!你还得感谢我呐!”   叶明会意,连忙也对方敏月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大礼,用夸张的语气回答:“那确实是要多谢小姨子成全了!”   原本有些悲切的重逢气氛被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给转向了轻松愉快。   赵嘉仪也破涕为笑,重新拉着方敏月的手,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才关切地问道:“你的伤都好了?”   方敏月转了个身对她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众人,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当年我在云南猎场救下的那个人是南楚二皇子宇文耀,他脱险之后派人来到金陵找我,就在郡主府大火那天把我救了出来。我这五年一直在南楚疗伤,我的身份敏感,所以一直无法跟你们取得联系告知我的情况。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众人闻言脸上都是释然之色。   言豫津先说道:“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萧景睿附和:“敏月不仅逃过一劫,还治愈了身上的伤,实在是可喜可贺!”   叶明最先反应过来:“咱们别在这宫里叙旧了,先出去再言如何?”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已经不知不觉在原处站了许久,这才纷纷朝宫门走去。   “对了,你住在哪里啊?”赵嘉仪问方敏月。   方敏月回答:“南楚的商队在城中长租了一处院落,我现在就住在那里。”   一出宫门口,青衡和抱着剑的的秦风就向方敏月迎了上来。   青衡眼中有担忧之色,看到方敏月安然无恙地出来才松了口气。秦风则一如既往地目光冰冷,难辨其喜怒。   方敏月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侍女青衡,他是我的护卫秦风。”   赵嘉仪拉着方敏月的手说:“我和叶大哥现在住在公主府,你跟我们一起去那里住吧!”   不等方敏月摇头,穆霓凰先提出了反对:“这样不妥。今日敏月姑娘已经在大殿上亮明了身份,贸然住进公主府恐怕会给有心人落下口实、横生枝节。嘉仪妹妹若是想与敏月姑娘叙旧,今夜可随我和青儿回穆王府。这京城定不会有人胆大到敢到穆王府找麻烦。”   方敏月却摇了摇头:“我今晚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不用担心我,都回去休息吧。姐姐你也别着急,我明天会去找你的,你想知道的事我明天都会告诉你的。”   看着方敏月脸上坚定的神情,回想起她今晚在寿宴上的种种行动,众人皆知她有自己的打算,也都没有多问。赵嘉仪一颗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拉着她叮嘱了许多才放开手,看着她跟着青衡和秦风上了门口的一辆马车。   送走方敏月,众人都没有再多言,各自告别后上马上车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萧景琰一直站在众人身后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方敏月没有跟他说话,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对她的归来,萧景琰无疑是庆幸的,却有着本能的一丝疑虑让他放不下心。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五年前与世无争的那个靖王了,他已经与梅长苏结盟,加入了步步艰险的夺嫡之战当中。方敏月现身的方式太过刻意,在如今对外界的大小事都变得越来越敏感的萧景琰眼中,这带着一种危险的信号。他却无法明白其中隐情。   回府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看到今天萧景琰的神情一直恍惚不定,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列战英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萧景琰这才回过神来,他叹了口气,把今天寿宴前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列战英。   列战英听完又惊又喜:“这真是太好了!敏月姑娘没有死!”   “是啊……她能回来确实很好……”   听出萧景琰语气有些异样,列战英不解道:“殿下为何语间还是有疑虑呢?”   “我只是觉得,她这次回来,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但是我又猜不透其中实情……”   “殿下何不去问问苏先生呢?”   萧景琰点点头:“我确实打算明日去苏宅告知苏先生此事,请教他的意见。”   二人骑着马来到靖王府门口时,却看到了不远处破败的郡主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正是方敏月乘坐的那辆。秦风和青衡二人立于马车旁,方敏月跪在郡主府原先挂着牌匾的大门前,就像五年前跪在合葬墓前的赵嘉仪那样,正在对着这座早已破败荒芜的宅子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   萧景琰和列战英翻身下马,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郡主府的门前。方敏月明显感觉到了他们靠近,却像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一个接一个地朝着一片漆黑的郡主府磕着头。秦风看到二人到来也是无动于衷,只有青衡对他们微微施了一礼。   月光清冷,秋风萧瑟。四人站在一旁看着方敏月肃穆地祭拜着那些被烧死在这座宅院里的逝者之魂。萧景琰几次想要阻止,却无法挪动一步,只能握紧双拳静静地看着方敏月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方敏月终于直起身体,做出想要起身的动作,青衡快步上前扶住她的左手,她的右手臂也同时被萧景琰握住了。   “多谢殿下。”方敏月跪了太久头有些晕,她努力稳住心神,视线不再模糊之时才回过头对萧景琰道了句谢。   “你何苦如此……”萧景琰松开手,轻叹一声。   方敏月反问了一句:“殿下又刻苦去祭拜我呢?”   萧景琰一惊,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去祭拜之事,一时怔在原处。   方敏月微微一笑:“我早到了金陵几日,昨天去那处墓地时正巧遇到了殿下。”   萧景琰轻轻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方敏月转身面向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沉声问:“殿下可是因为当年出手伤我与之后不愿杀我而感到愧疚?”   萧景琰看着她深潭一般的双眸,轻轻“嗯”了一声。   “那您现在不必再感到愧疚了。若不是您不忍心出手,我也不可能一直活到现在;当年我确实帮助了南楚人,您对我用刑也是应该的。”   萧景琰听完她的话更是语塞,只是抿紧双唇静静地看着她。   方敏月看着萧景琰的表情,话锋一转,饶有兴味地问:“我听说靖王殿下已经在这金陵城中长住了半年有余了,这可不像是殿下的行事风格啊?”   萧景琰心中一惊,掩饰住眼中的慌乱,轻描淡写地回答:“近半年没有外地军务,我便留在京中奉旨处理一些案子。”   方敏月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萧景琰的表情,看到他脸上闪现的慌乱之色,心中了然,又转换了话题:“听说京城中来了一位麒麟才子,殿下可认识?”   萧景琰一听,心中更是方寸大乱,他移开自己的目光回答:“苏先生是陛下钦封的朝廷客卿,是霓凰郡主招亲文试的主考官,金陵城中人人皆知苏先生大名。想与之结交的人也数不胜数……我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是吗……”方敏月依然观察着萧景琰的表情,似乎还在想着什么新的问题。   萧景琰连忙止住话头:“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路上不太安全,我让战英送你回去。”   方敏月终于再次露出笑脸:“不必麻烦列将军了,我有秦风保护,没问题的。敏月先行一步,殿下请便。”   说完方敏月就转身上了马车,青衡也上车之后,秦风坐在车夫的位置驱使着马匹往另一条街区渐行渐远。   列战英看着他们走远,才迟疑地问道:“殿下,莫非……方姑娘知道您的事?”   萧景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就去见先生。”   主仆二人也牵着马进了靖王府。   这一夜不平静的还有东宫。   夜色已深沉,太子却在他的起居室中坐立难安,一遍遍看向门外,发现没有人来,又失望地埋首焦急地在屋里踱步。终于按耐不住发声道:“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本宫当年要你安排人去杀了方敏月一人,你竟然将整个郡主府都烧了!如今不仅派出去的杀手音讯全无……方敏月竟然又活过来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衅本宫!她明显是为了报仇而来的!”   李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能低声喊冤:“小人冤枉啊殿下!当年小人的确只派了肖全一人趁郡主留宿宫中之时去郡主府迷晕所有人……然后放火烧死方敏月……就算借一百个胆子小人也绝对不敢擅自下令烧了郡主府啊……小人也不知当年肖全为何失踪……郡主府为何会被烧毁……还有这方敏月为何还活着……”   “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本宫闭嘴!还不快去门口看看谢侯爷到了没有!”太子不耐烦地挥手吩咐道。   李木连忙起身猫着腰退出了房门。   次日清晨,萧景琰就顺着自己书房的地道来到了苏宅。   梅长苏对他一早来访并不意外,安排人守好门口,就请萧景琰落座,倒了两杯茶。   “这么早就来打扰先生,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先生见谅!”萧景琰先拱手道歉。   梅长苏微笑着说:“殿下不必多礼。昨日寿宴上南楚使团之事,苏某已经得到了消息,猜到了殿下一早可能会来找我。”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殿下可是认识那位姑娘?”昨日之事,着实出乎梅长苏的意料。   十二年前,他还是赤焰军少帅林殊,与萧景琰是至交好友,与霓凰郡主已经定下了婚约。谁知道梅岭一役,赤焰军覆灭,父帅背上污名而死,他的母亲、他的姨母还有皇长子一家全都含冤而去……为了替他们全部人洗刷污名,浴火重生的他变成了“梅长苏”,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去安排了这个大局,只为将萧景琰推上帝位、重审旧案,为赤焰军正名。他对萧景琰的性情十分了解,对金陵城中事关夺嫡的每一丝风吹草都都了然于心,却独独遗漏了嘉仪郡主与她的义妹方敏月这条看似与夺嫡联系不大的旁枝偏线。   十三先生是林府旧人,宫羽则是江左盟中人,他们奉梅长苏之命在金陵开了妙音坊暗中打探和传递消息。昨晚接到宫中传来的意外信息,梅长苏就第一时间把他们二人叫到了苏宅询问此事。听到“方敏月”三个字,二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诧异之色。   梅长苏不解:“你们认识此人吗?”   十三先生回答:“少主有所不知,这位敏月姑娘是琴川人,她受难时被嘉仪郡主、萧公子和言公子搭救,嘉仪郡主还与她结拜为异姓姐妹一同来到京中。六年前,敏月姑娘与两位公子同来妙音坊听曲,有意向宫羽学艺。那时十三就派人去琴川打听过她的身世背景,除了失智多年一夜痊愈之外,并无可疑之处。十三就让她跟着宫羽学了一段时间的琴。”   梅长苏若有所思,示意他继续说。   “没几个月敏月姑娘就受了重伤,嘉仪郡主派人来妙音坊告知我们敏月姑娘旧病复发冲撞了靖王殿下的马,被马踢成了重伤。她在靖王府休养了几个月才养好了身体。之后云南穆小王爷袭爵,皇上派太子和嘉仪郡主去云南送贺礼,敏月姑娘也去了,但是他们从云南回来之后,她便没有再来妙音坊学过琴。太皇太后八十大寿的晚上,郡主府就被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除了去宫中参加寿宴的嘉仪郡主,府中四十一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十三曾派人去看过那处合葬墓,墓碑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方敏月……没想到,她竟然逃过那一劫,活到了现在!”   梅长苏眼中泛起了浓雾,他不再说话,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袖。    ☆、合作   听到梅长苏的问话,萧景琰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中闪过了许多重神色,似乎是在细细地回忆他与方敏月的一切过往。梅长苏也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沉思的表情。   过了很久,萧景琰才像回过神来一般,稳住自己的情绪,对梅长苏轻轻点了点头,把有关方敏月之事全部告诉了梅长苏,包括方敏月当年一心求死与昨晚在郡主府前的情形。   梅长苏听完也没有立刻回答。妙音坊得到的消息加上萧景琰经历的内情,方敏月和赵嘉仪的身份背景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二人与太子之间的怨仇也已然清楚。他在意的是眼前的萧景琰对于方敏月微妙的感情。   半晌,梅长苏才维持着脸上完美的微笑轻声叹道:“没想到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纠葛。”   萧景琰也叹息了一声:“她能从那场意外中逃出来虽是万幸,但是昨日之事我实在是拿不准她的意图,还请先生解惑。”   “那场大火,恐怕不是个意外。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太子始终脱不了干系。方姑娘若是有替亡者报仇之意,那也不为过。”   “先生的意思是,她是为找太子报仇而来?”   “方姑娘昨日在宫门口与太子的对话似乎毫无避讳之意,甚至是有意挑衅,想必殿下心中也已有了猜测。”   “那她为何又要试探我与先生的关系呢?”这是真正让萧景琰不解的地方。   梅长苏正欲回答,门外黎纲进来通报:“宗主,一位叫方敏月的姑娘上门求见宗主!”   屋内二人立刻对视了一眼,梅长苏身边早已名震京城的少年护卫飞流也从房檐上翻身回到了屋里。萧景琰眼中是惊讶之色,梅长苏也有些不解眼前状况,眼神中却尽是安抚之意。   萧景琰站起身:“先生,我还是去密道中回避一下吧!”   梅长苏思忖了一下,摇摇头道:“殿下只需躲在这扇屏风之后,不必退回密道中。”   萧景琰虽然有些不解,却也照做退到了屏风之后,屏息凝神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方敏月在一个家仆的带领下来到这间屋子,看到面色苍白、披着裘皮披风的梅长苏,站在门口行了一礼道:“敏月拜见苏先生!”   梅长苏起身回礼,将她迎进屋内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飞流就坐在窗户下,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方敏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飞流一眼,眼中尽是坦然之色,喝了口茶才慢慢说道:“敏月曾在不少传记和戏曲中听闻过气质不凡的有才之人,今日有幸得见先生一面,方知‘麒麟才子’名不虚传!”   梅长苏轻笑:“方姑娘过奖了!您昨日在寿宴之上得到陛下赞赏,忠义气概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各自客套一句,方敏月也无心再互相恭维,开门见山道:“苏先生,不知靖王殿下是否也在先生府上作客呢?若是殿下也在,能否请他出来一同叙话?”   萧景琰心神大乱,差点发出了惊呼。   梅长苏则淡定自如:“方姑娘如何断定靖王殿下就在苏某府上呢?”   “我昨晚派人彻夜守在靖王府门口,没有人见到殿下出门,我一早便去靖王府拜访,却被告知殿下不在府中。敏月心有疑虑,便命我的护卫用轻功查看了一下靖王府内的情况,倒是发现了靖王府与贵府的奇妙联系。便大胆猜测殿下早已通过别的方法来到了先生府上。我说得对吗?”方敏月微笑直视着梅长苏的眼睛。   梅长苏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方敏月的话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提高了一些音量道:“殿下,方姑娘既然诚心相邀,您还是出来与我们同叙吧。”   萧景琰铁青着脸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在桌旁的空座上,死死地盯着方敏月,沉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方敏月脸上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得意的表情,她看了看萧景琰严肃的表情,又移开了目光,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确定,麒麟才子究竟站在谁的阵营中。这是我的任务。”   “谁给你的任务?”萧景琰依然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南楚二皇子。”   “姑娘果真是代表二皇子而来?”梅长苏也开口问道。   方敏月将视线转向梅长苏:“贵盟派来南楚传递重要消息之事,二皇子一直谨记在心,也已作了确认,便派我随使团来到金陵,替二皇子完成一些他不便出面之事。”   梅长苏和萧景琰一同注视着方敏月,示意她继续说。   “如今南楚朝局基本稳定,二皇子胜券在握,但大皇子和小部分朝臣仍然心有不甘妄图翻盘,不可不防。二皇子派我来金陵有三个目的:第一,确定苏先生真正扶助之人;第二,与苏先生一同帮助大梁未来天子登基;第三,事成之后,获得与二皇子夺嫡相应的支持。”方敏月一字一顿地说着。   梅长苏若有所思,萧景琰表情肃穆。   萧景琰问:“你为什么回来?”   方敏月知道他的意思,毫不含糊地回答:“为了报仇。”   三人陷入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方敏月再次开口打破僵局。   “我有幸捡回一条命,但是郡主府四十口人却是活生生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是谁放的火,我就要让谁付出代价。”方敏月语调变得决绝,“我的目的与二皇子一致,他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如今既已知道苏先生与靖王殿下是自己人,今日我只求与二位合作的机会。”   不等萧景琰开口,梅长苏先问道:“方姑娘打算如何与我们合作呢?”   方敏月正襟而坐,认真道:“我知道先生才冠绝伦,面对夺嫡这等大事必定已经部署得足够周详,未必会有我出手的机会。但是我有自信能够为二位提前完成计划出力。昨日我在寿宴上露面,心中有鬼之人已经方寸大乱。一旦太子动了杀机,必定会露出破绽,殿下与先生亲自出手也好,借誉王之力也罢,尽可以打击他的短处,让他无法翻身。”   “胡闹!”萧景琰气愤地站起身,“我们怎可为了打击太子拿你当靶子!?”   方敏月丝毫不为所动:“无论殿下与先生愿意与否,此事如今已是开弓之箭,不可能再回头了。”   萧景琰的情绪依然激烈:“夺嫡是我一人的功名,我早已与苏先生商定,绝不牵连无辜之人。我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做赌注!”   “我不是无辜之人。”方敏月的语调放缓,变得冰冷,“我只是背着郡主府四十条无辜人命的苟活之人。”   萧景琰和梅长苏一齐将目光转向了方敏月。   她面不改色继续说:“我愿以自己性命为饵,自然不是白白求死,二皇子救我一命也没有让我再次送命之理,我有自保之法。二位若愿意合作,那就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若不愿合作,我也说过了,二皇子的吩咐与我的目的并不冲突,我并不在乎太子的身份,他不过是我的一个仇人而已,很容易便可报仇。只是到那时恐怕难免会影响到二位的大业,所以我希望能与二位合作。”   不等二人回话,原本坐在窗边的飞流已经听到动静飞出窗外,院中响起了打斗之声。三人都起身来到门口,看到了院中进行着肢体对决的一黑一蓝两道身影。他们的身法速度都很快,没有武器,只凭拳脚内力相搏,攻防之态不断轮换,打了许久也是难分胜负。   黎纲听到动静连忙来到梅长苏身边,梅长苏两手对拢在袖中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歪头用眼神示意黎纲不必在意。   方敏月看了一会儿,心中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秦风竟然能跟飞流对打这么久还不落败,之前倒是小看了这小子。   心中话音未落,秦风就因为体力不支被飞流一使劲摁倒在地。   方敏月连忙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似是不忍直视的样子。   梅长苏连忙在飞流再次出拳之时大声命令:“飞流!可以住手了!”   看到飞流停手,一使轻功飞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对着地上的秦风翻了个白眼,方敏月连忙对梅长苏行了个礼说:“多谢先生相救!是我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说完就跑到了秦风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秦风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甚是阴郁,方敏月怎么问他他都一言不发。   方敏月也不客气了,直言道:“输了就输了嘛!摆什么臭脸,又不是我害你输的!我说‘技不如人’难道错了吗?”   秦风狠狠回蹬了她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梅长苏则微笑赞叹道:“这位公子的武功已经非常高强了,想必是因为与飞流一样不常在江湖上行走,才没有被纳入琅琊高手榜中。飞流胜在内力,公子若是有相称的武器傍身,这京城中的高手恐怕难有几人能伤得了姑娘分毫。”   秦风闻言表情有所缓和。   方敏月则回到廊下拱手道:“多谢苏先生赏识!秦风原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敏月不才,蒙二皇子信任,将他派给我做护卫。敏月不通武学,只想试试秦风与名震京城的飞流身手高低,还望先生海涵,不要怪罪我们冒犯。”   “此次南楚使团来京,承蒙二皇子配合苏某。姑娘既然受到二皇子爱重,在下自然也会尽力保护姑娘周全。”   萧景琰不可置信地看向梅长苏:“苏先生!此事实在不妥!”   梅长苏也看向他,回答道:“殿下,如今难保京中有心虚之人会向方姑娘出手,你我既已知情,怎可坐视不理?”   萧景琰也明白,他已经无法阻止方敏月把自己立在京城之中成为被人攻击的靶子,但是现在的“保护”就是日后的“合作”,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方敏月卷进这场夺嫡之战当中。   梅长苏的话已经让方敏月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今天的任务已算完成,她和秦风向梅长苏行了一礼,便告辞退出了院子。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廊转角,梅长苏本想将萧景琰请回屋内叙话,却看到他紧皱着眉头站在原处,便也只好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提出自己的疑问。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让她脱身了吗?”过了很久,萧景琰才问出这一句。   梅长苏语气笃定:“殿下,这是方姑娘自己的选择。你我恐怕都无法干涉。如今想要干涉,也已经迟了。”   “可是太子有宁国侯和天泉山庄!若是卓鼎风亲自出手,秦风怎能护她周全?!”萧景琰看了刚才那场比试,知道秦风身手不凡,但比起名震天下的老江湖,秦风能与之匹敌的把握并不大。   “谢玉和天泉山庄很快就会退出这场战争了……在此之前,苏某会派人与秦公子一同保护方姑娘,绝不会让她受到牵连。殿下请放心。”梅长苏的目光变得深邃。   萧景琰尽管不能完全放心,但得到梅长苏的承诺之后,也告辞从地道回到了自己府中。   梅长苏依然站在廊下。黎纲上前将他扶回了屋里,坐在烧着炭火的桌旁,递给他一个手炉。   “宗主,方姑娘的事……”黎纲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梅长苏看出他的疑虑,平静回答:“我答应了景琰尽力保护她,但她若是执意要飞蛾扑火,我也无能为力。”   “扳倒太子是迟早的,但是他就算夺嫡失败也仍然是大梁皇子,难道方姑娘真的会不顾一切去杀太子吗?”   “她说她是背负着四十条人命的苟活之人,我何尝不是背负着七万英魂的苟活之人呢?”梅长苏像是陷入了回忆,自说自话,“苟活之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继续这样苟活下去……”    ☆、旧案   离开苏宅,方敏月和秦风坐上马车直奔穆王府。方敏月的身份到底还是不合适直接去公主府拜访,她一早便让青衡去公主府给赵嘉仪送了个信,邀她去穆王府相见。   来到穆王府,会客厅里坐着的不只有穆氏姐弟、赵嘉仪和叶明,还有萧景睿和言豫津。昨晚为了专心做戏,方敏月顾得不旁人,今天却无法不在意那个身穿蓝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方敏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在萧景睿的身上,一想到这个无辜、善良的年轻人过不了几天就要经受的一场灾难,方敏月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悲色。   萧景睿被方敏月没由来地盯了半天,不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询问。   众人也都注意到方敏月异样的神色,言豫津先开口问道:“敏月!你怎么一来就盯着景睿看呀?他有什么好看的!你也看看我呀!”   除了萧景睿脸上一红,其他人都被他一句话逗乐了。方敏月这才回过神来,一边落座在赵嘉仪身边,一边解释道:“我只是见到萧公子,就想起来我好像听谁说过萧公子的生日要到了。”   萧景睿正欲开口,又被言豫津抢道:“这可真是没天理了!怎么连敏月都知道你的生日呢!你们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的生日啊?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呀!”   穆青“噗嗤”一笑,调侃道:“见过抢别的,还真是没见过这么抢着过生日的!”   言豫津做负气状抱着双臂扭过头不再说话。   穆霓凰叹道:“可惜我无法留在这里给景睿庆祝生日了……”   众人大惑不解。   穆霓凰苦笑着低下头:“陛下一早便下旨派我回云南了,明日便要起程。”   众人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穆青,见他默默点头,便纷纷叹气。   “皇上为郡主选婿不成,如今南楚虽然因为朝内争储、南境暂时安稳,还派使团来大梁示好,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南境无人镇守。”叶明轻声说。   提到“南楚使团”,众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方敏月。   方敏月却毫无尴尬之色,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只要二皇子成功掌权,南楚必定不会与大梁起冲突。怕的是大皇子不甘心落败,想要借力打力。若真是如此,只能劳郡主费心了。”   穆霓凰没有接话。   赵嘉仪这才开口问方敏月:“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真的是南楚二皇子救了你吗?”   方敏月握住赵嘉仪的手,对她微微一笑:“没错,那时就是二皇子救了我。二皇子的母亲是苗医,医术高明,不但保住了我的命,还把我的手和腿都治好了。只是多花了几年的时间。我一直住在二皇子府中疗伤,但是我的身份敏感,所以没有跟你联系。我现在全都好了,别担心!”   赵嘉仪也紧紧握着方敏月的手,受到极大的安慰,对她点了点头。   叶明则感叹道:“世间不为人知的秘术之神奇,实在令人赞叹!你能恢复到现在的程度,也不负靖王殿下当年留情之谊了。”   方敏月听他提到靖王,脸上微微一动,笑而不语。   赵嘉仪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方敏月:“可是南楚使团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你不会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方敏月轻轻摇头:“放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的,不会再跟他们回去了。”   秦风正抱着剑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他的位置正对着方敏月、赵嘉仪和叶明三人,听到这句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似有怒气一般直直地盯着方敏月。方敏月一直和赵嘉仪对视着叙话,似乎没有注意到秦风的眼神,可是他异样的神色变化都被叶明捕捉到了。   方敏月把目光转向萧景睿:“我还想留在金陵给萧公子祝寿呢,只是不知道……”   不等方敏月说完,萧景睿立刻拱手行了一礼说:“敏月能赏光到场,我自然欢迎、欢喜!”   方敏月也站起身回了一礼:“一定到!”   大家又叙了半个时辰,众人皆知赵嘉仪和方敏月两姐妹还有说不完的私房话,便都借故告辞,留下方敏月、赵嘉仪和叶明三人留在院中继续谈话。   方敏月把青衡和秦风也支到了院外。旁人一走,赵嘉仪才彻底放下心,皱着眉直接问方敏月:“你昨天为什么要当众挑衅太子?你知不知道他跟宁国侯是一边的?谢玉背后还有天泉山庄啊!如果他要对你动手的话……”   “放心。”方敏月安慰着赵嘉仪,示意了坐在台阶上的秦风,“秦风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有他在我身边,太子杀不了我的。”   “你再有把握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你活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我明白你担心我。可是除了我的性命,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愿意冒着露出马脚的风险出手了。”   “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方敏月的表情变得严肃:“烧死郡主府四十口人的真凶,可能不止是太子……”   赵嘉仪和叶明听到这句话,都怔住了。这几年赵嘉仪虽然表面不提,但是那场大火带给她的伤害却一直无法愈合。自己在这个时空里唯一的伙伴、还有那些从她来到这里第一天开始就尽心尽力照顾她的人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缘由,只是每每想到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和声音,她就会感到窒息一般的痛苦。   叶明是冷静的,他清楚地知道京兆尹府调查了半个月给出的“意外”说法是不可信的,但是如今知情者都已葬身火海,赵嘉仪是唯一可能的知情者,叶明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揭开赵嘉仪心上的伤疤。现在方敏月又好好地坐在他们的面前,她的话将他们二人引到了他们一直难以面对的真正的事实面前。二人都各自沉思着,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叶明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问方敏月:“你怀疑谁?”   “二皇子夺嫡的过程中一直都在关注着大梁的朝局,几个月前太子的私炮坊爆炸一案我也有所耳闻。那时候太子应该已经得到户部正在追查这批黑火的消息,没理由不立刻关停,留着这么大一个把柄让人抓。偏偏就在户部上奏皇上之前私炮坊爆炸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如果我是誉王,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只要无视无辜人命,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把太子这个小错烧成一个严重的大案。”   “你是说……当年是誉王……”赵嘉仪瞪大了眼睛。   方敏月看向赵嘉仪:“姐姐,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太皇太后八十大寿那晚越贵妃要留你在宫里过夜,皇后也来帮腔相劝你才不得不从命。我想了很多遍这个细节,总觉得说不通。以太子和誉王势同水火的关系,皇后没有理由帮着越贵妃把你留在宫里,就算是要与越贵妃争着拉拢你,她那时的态度未免也太大度了。若是太子授意越贵妃留你,那皇后或许也得到了誉王的授意。”   叶明点点头:“云南的事情之后,嘉仪和太子的关系闹僵,最乐意看到这种局面的,只有誉王。”   “我昨天在大殿上露面,特意命人观察了他们二人,誉王神色慌张的程度完全不亚于太子,让我更加确定这一点了。誉王跟我按理不该有任何关联,除非他像处理私炮坊那样,在太子已经点起的火上添了一把更大的火……”   赵嘉仪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敏月笃定的表情,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颤抖:“你是说……福伯和容嫂他们……”   “不是意外……至少不是单纯的意外。我回来,就是要查出真相,给他们报仇!”   赵嘉仪哑然地看着方敏月,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想阻止方敏月冒险,却回想起自己站在郡主府门口眼睁睁看着那场大火肆虐后的惨烈场景。   “别去……”踌躇了很久,赵嘉仪只能紧紧抓着方敏月的手,吐出这两个字。   叶明也严肃道:“这件事太危险了!他们二人岂是你轻易能够动得了的!”   “姐姐、姐夫,你们二人既然已经远离这些是非多年,就不需要再牵扯进来了。可是我不能置身事外,他们是活生生被烧死在我身边的,我绝对不能放着他们的仇不报而去过我自己的日子……现在我已经在金陵露面,太子也好、誉王也罢,都可能会对我下手。只要他们露出破绽,我就能抓住他们的把柄,就算让我自己成为那个把柄也可以!”   在赵嘉仪和叶明大惑不解的目光下,方敏月把她替二皇子入京、与梅长苏和萧景琰合作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二人。    ☆、暗涌   芷萝宫寝室内,已由嫔位升至妃位的靖王生母静妃正伺候着午睡醒来的梁帝更衣,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人影,身材偏胖,白发紫衣,恭敬不已,正是总管太监高湛。   “启禀殿下,您昨日安排调查之事,已有结果了。”   “嗯,你说吧。”   见梁帝没有要自己避讳之意,静妃便继续在一旁默默整理他的衣衫。   “回禀殿下,昨天那位方敏月姑娘,的确是两湖地区的琴川县人,而且,她与嘉仪郡主……关系匪浅……”高湛小心地说着,特意放慢了语速。   “哦?”梁帝转过身,“跟嘉仪有关系?”   静妃闻言,稳住心神,退后了一步颔首而立。   “手下人来报:嘉仪郡主当年被萧公子、言公子接回金陵时,途径琴川与方姑娘相识,郡主还与方姑娘结为异姓姐妹,一同来到金陵。郡主并未向外张扬此事,因而知晓之人并不多。郡主似乎对方姑娘十分爱重,穆小王爷袭爵之时,郡主还将方姑娘也一同带去了云南。郡主府火灾之后郡主所立的合葬墓碑上的确有方姑娘的名字,但是方姑娘昨日再次出现的缘由……暂时还不得而知……”   梁帝坐在软榻上,没有回话,他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过了许久才沉声问高湛:“她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回陛下,方姑娘今日去了穆王府,嘉仪郡主、萧公子和言公子也都在。”   梁帝轻笑一声:“她倒是没有避讳的意思。”   转念一想,梁帝将目光转向静妃:“静妃,朕记得嘉仪出宫之前曾在你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你可曾听她提起过这个方敏月?”   静妃立刻行了个礼回答:“回陛下,郡主住在芷萝宫时时常念及在火灾中逝世之人,好像确实是提到过一位妹妹。臣妾恐触及郡主的伤心事,那时也不敢详加追问。”   梁帝点点头,继续沉思。   半晌,静妃移步上前,轻声问梁帝:“陛下,臣妾去为您泡一壶醒神茶可好?”   梁帝面上终于换上放松的表情:“甚好。”又转头对高湛吩咐:“你下去吧,朕知道了,继续给朕盯着她,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遵旨!”高湛缓缓退出房间。   傍晚,苏宅内。   梅长苏坐在书桌旁读书,飞流正抱着萧景琰派人送来的点心盒,一个接一个地吃着静妃亲手做的点心。   忽而梅长苏听到飞流一声不愉悦的叫声:“噗!这是什么呀!”   梅长苏抬起头,看到飞流从嘴里吐出一个纸团,连忙上前伸手抓过那个夹在点心里的异物,展开来一看,发现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三个字:“龙疑月”。   黎纲也闻言进屋,见此情景,忙问梅长苏:“宗主,这是何物?”   梅长苏把纸条递给他,轻叹一声:“这是静妃娘娘传递的消息,皇上对方姑娘起疑了。”   黎纲大惊:“那我们要不要赶紧通知方姑娘?”   “方姑娘是聪明人,敢行险招,估计对此早有预料了。我现在担心景琰的食盒里多半也有一样的字条,恐怕他会方寸大乱。”   不出梅长苏预料,天黑时,萧景琰已经来到公主府内求见赵嘉仪和叶明。   赵嘉仪和叶明知道萧景琰此行是想用迂回战术阻止方敏月犯险。萧景琰言辞恳切,赵嘉仪感同身受,可是经过下午的对谈之后,她更明白当前状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萧景琰说得口干舌燥,却见眼前二人沉默不语,终于明白他们也已经被方敏月劝服,只能悻悻而归。   翌日一早,南楚商队租住的院落里,秦风照常抱着剑坐在台阶上,青衡立在桌旁泡茶,方敏月刚刚吃完早饭,门外匆匆进来一个手下。   方敏月喝了口茶问他:“怎么样?”   “回姑娘话,萧公子、言公子和悬镜司夏冬大人都去城门口送霓凰郡主出城。郡主和陵王殿下也同时到了城门口。郡主刚刚与萧公子切磋了一下,萧公子的天泉剑法更胜一筹。”   “郡主见到景睿了?”   “没错。但是郡主以纱遮面,萧公子应该没有看到郡主的面容。”   方敏月沉思着,不再说话。   “秦风,你陪我出去一趟吧。”方敏月站起身。   秦风也站起来,问:“去哪儿?”   “妙音坊。”   骡市街一如从前热闹繁华,妙音坊与红袖招依然对门而立,只是此前何文新杀人一案让妙音坊一侧的杨柳心被关停,招牌与台阶上都已经蒙了一层灰,再不见从前门庭若市之相。   妙音坊这一日原本是闭门谢客的,但是听到来人的名字,宫羽和十三先生都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快步来到了会客室。三人相对而坐,一盏茶过,一时都没有开口。   方敏月先打破了僵局,淡笑着问宫羽和十三先生:“这几年,两位过得还好吗?”   “我们一如从前。倒是你……吃了不少苦吧?”   听到十三先生话语中流露出的担忧之情,她又看了看宫羽,她无法舒展的面庞中也显现出了同样的神色,方敏月的心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动。   “我何德何能,竟能让二位如此挂念……”方敏月摇摇头轻叹。   宫羽柔声说:“回来就好,你没事就好。只是……”   话到嘴边,宫羽却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口。他们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梅长苏传来的消息,万万没想到几年岁月一过,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已经浴火重生,选择了与他们并行在这条艰险的道路上,实在令人唏嘘。   “景睿的生日宴,宫姑娘也会去吗?”见宫羽话头止在一半,方敏月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想。她也在心中犹豫,如今该对宫羽用什么称呼,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最无知无畏时的那份亲昵。   话题被方敏月接过,宫羽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梅长苏叫你去的?”   宇文耀安排在金陵的人早已发现红袖招的主人秦般若是誉王的人,顺势观察了红袖招对门的妙音坊,时间一长,便能发现两家之间微妙的牵绊。方敏月原本没有多想,而是萧景睿派来下帖的人顺嘴多说了几句,发现宫羽也在赴宴宾客名单之列,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宫羽摇摇头:“不。宗主待我不薄,是我必须亲自出面,为父报仇。”   方敏月大惑不解。   “我父亲本是谢玉手下的杀手,当年被谢玉派去杀长公主的私生子,没能完成任务遭到谢玉杀害……杀父之仇,不得不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宫羽的眸中染上一层痛苦的神色。   方敏月心中了然,叹了口气:“谢玉不是常人,那夜必定凶险万分,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宫羽重重地点点头。   十三先生问:“敏月是否也会赴宴呢?”   方敏月苦笑着摇摇头:“虽然答应了景睿一定到场祝贺,但是我恐怕得爽约了。那晚宁国侯府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多一个我,多一个靶子,到时候大家都□□乏术,我还是不露面比较好,我会派手下去相助的。”   “如此也好……”同样是萧景睿的朋友,方敏月没有说出的原因,宫羽也完全明白。   几天时间眨眼便过,最关键的那个日子终究是到来了。宁国侯府从中午开始便一直在接待前来恭祝大公子寿辰的客人,言豫津、宫羽、蒙挚、夏冬、赵嘉仪、叶明、梅长苏等平日与萧景睿交好之人悉数到场,唯独不见方敏月的身影。   今天晚上会发生的事情,方敏月避开了萧景睿的身世部分而告诉了赵嘉仪。方敏月不想让赵嘉仪跟自己一样,变成知道内情而陷萧景睿于困局的帮凶,所以只能嘱咐她和叶明保护好自己,却不能阻止他们到场。   方敏月的缺席也只有几个相熟之人议论纷纷,她的身份远远轮不到为了她影响到今天的晚宴,正席在天黑准时开始。此次计划扳倒谢玉,梅长苏借了誉王的力,被透露了内情的誉王兴奋不已,天一黑便带着自己的府兵潜伏在宁国侯外的小巷之中,随时准备支援梅长苏一行人。   入夜之后,萧景琰进入了暗道,从梅长苏的书房出口处探出头时,却看到了靠着门框坐在屋檐下的方敏月。    ☆、黯然   方敏月回头看了看萧景琰,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又回过头看着院中夜色,一言不发。   萧景琰看向替他拉开门的黎纲,黎纲一边关门一边回答:“方姑娘把秦公子派到宁国侯府帮忙了,身边没人保护,就到这里来先避一避。”   萧景琰点点头,走到方敏月身边的位置坐下,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   “当然怕了。就算太子被禁足,誉王一心在踩死谢玉,都顾不上收拾我,还有一个皇帝陛下时时刻刻盯着我,我哪敢轻举妄动。”   萧景琰一惊:“你说父皇也盯着你?”   “这就是招摇过市的坏处。还是殿下明智,知道韬光养晦,撇清关系当渔翁。今日之事,哪怕最大得益者是你,到最后也绝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来。”   方敏月的话中本没有喜怒之色,在萧景琰听来却别有深意。他心中酸涩,微微叹息:“参与夺嫡是我的选择,若无苏先生倾力扶助,我也无法走到今日。只望今晚,无辜之人都能全身而退。作恶者能受到惩罚。”   “你为什么想当皇帝?”方敏月轻声问。   萧景琰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方敏月迎上他的目光:“秦风告诉我,靖王府和苏宅的位置其实相邻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过会是你。我在这间屋子里亲眼看到你走出来之前,我都没想过是你。”   这次轮到萧景琰不解了:“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君之路艰险,更甚上阵杀敌,夺嫡之难,最消耗的是人心。太子和誉王之流可以为了权势不计一切代价。可是自古没有哪一个皇帝是你这样耿直、善良的。史书写得再完美,也掩盖不了它背后的肮脏丑恶。”   过了很久,萧景琰才轻声出言:“我知道现实艰巨,但我希望自己能做到。”   “你也相信‘麒麟才子’真的能助你‘得天下’么?”方敏月是个现代人,最不信的就是旧社会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很清楚,琅琊阁这种夸张的断言,真正起作用之处不在于它的内容,而在于它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的影响力,让人不得不信。   “当然不信。可他提醒了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逝者安息。”   方敏月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背后的缘由。   “我的皇长兄是我的人生榜样,他就是一个善良、正直、有魄力的领导者,他从小就教导我,为治世皇族,要爱民、勤政,绝不能伪善,也绝不纵恶。赤焰军统帅林燮也是这样的人,他一生忠义,为保大梁安定浴血奋战。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林殊,他在林帅的教导下长大,也一样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可是他们和一样忠良的七万赤焰军却背负了无端的‘谋逆’之罪而死。反倒是太子、誉王这些心狠手辣的阴诡之人却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继续纵权弄势,朝廷风气每况愈下……若是皇长兄、林帅和小殊泉下有知,定然不能瞑目。   我从前远离朝堂,是对朝廷失望,万万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让逝者唾弃。可是苏先生点醒了我,逃避不是办法,在外躲到老死,看着奸人登上至尊之位为非作歹,那更会让逝者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若我能成功,便按他们的遗志开创一片不一样的新天地;即便不能成功,哪怕只能截断太子和誉王的至尊之路,我也在所不惜。”   萧景琰缓缓地说着,方敏月却听得入了神。   屋檐下一片沉默,过了很久,街道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方敏月把手拢到了袖子里,缩了缩肩膀,语气中带着释怀:“你有这份心,他们泉下有知,就会为你高兴的。如果真的可以,他们也一定会保佑你的。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你刚才不是说我与自古为人君者都不同吗?”   方敏月笑了:“大家都说,为人君者应该心怀天下,对国家和百姓负起责任。你原本可以安心做个普通的皇子,至少心里是逍遥自在的,却为了别人的遗愿不惜冒生命危险夺嫡,有这份担当,当然会是个好皇帝了。只是……位置最高的权力顶峰往往也最寂寞,一个人坐到那个位置,不是为自己而活了。你就是这样,后半辈子都为了别人而活。”   方敏月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夸赞对方说到了这样一句话,她在脑中想象了萧景琰穿上龙袍坐在大殿之上的样子,只觉得陌生而遥远,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了。她的确发自内心觉得萧景琰是个好人,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既然是个好人就更不应该被别人的人生捆绑。现在的她深深知道生者逃脱不掉对逝者的责任,其实也是一种最深切的折磨。她不希望萧景琰现在乃至一生都身处在为别人而活的沉重的责任之中。   萧景琰对方敏月的话感到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二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曾经以为你是他们中的一个……”萧景琰整理好情绪,目光望着院中,轻声开口。   方敏月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景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萧景琰感受到她的目光,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说着:“太子故意害你,我夺嫡,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给你报仇……现在你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我也奢望着皇长兄、小殊也能像你一样平平安安地活在我的眼前,那样的话,为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他们而活,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方敏月感到鼻子和喉咙一阵酸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你不止是个好人,还是个烂好人。”   萧景琰也笑了。院中暗淡的景色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轻松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二人都想到了现在的宁国侯府恐怕早已是兵刃相向的紧张局面了,顿时又都提起了心。   萧景琰想试着转移话题熬过艰辛的等待,便问方敏月:“你在南楚这些年,怎么过的?”   方敏月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避重就轻地回答:“很好啊,每天都有人照顾我。到底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待遇可好了。”   “如果他真的那么重视你,为什么还派你回来以身犯险?”   “是我自己想回来的。”方敏月本能地不想提及宇文耀与自己的关系,避开了这个部分解释道,“我现在跟你一样了,为了给逝者报仇而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方敏月语气轻松,萧景琰却没办法放松心情,正欲开口再次劝阻,方敏月却像知道他所想一般抢先说话了。   “你别劝我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是朋友就互相尊重对方的苦衷吧。”方敏月转头看看萧景琰语塞的表情,又笑道,“更何况,‘开国功臣’这种好事儿,怎么能让苏先生一个人独占呢?”   萧景琰听完也觉得好笑,神色缓和了不少。   方敏月见他表情放松,顺势说:“你想过帮我报仇,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朋友不就是要这样吗?你放心吧,我活到现在多不容易啊,不会随便冒险的。”   萧景琰又沉思了一会儿,才稍微舒展眉头,点了点头。   空中明月已经高挂,不知道宁国侯府的情形,等待消息的人都揪着心。   萧景琰想到萧景睿,问方敏月:“你没有收到请帖吗?”   “收到了。不想去。”   其中原因不难猜测,萧景琰也没有追问。   倒是方敏月自己说了出来:“我们都是景睿的朋友,但是苏先生和宫羽姑娘都有不得不出面的理由,若非如此,我想他们也跟我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当面在自己朋友的心口上狠扎一刀。是我把娴玳郡主带到这里来的,伤害景睿的罪,我也有一笔。我跟别人都说,我怕自己去了让他们替我费心费力,其实是我害怕看到景睿的样子,所以不敢去。”   萧景琰不语,他伸出左手轻拍着方敏月的肩膀。   “今日之箭,终究是不得不发。景睿的身世不可改变,与其让他活在谎言中,不如亲手撕开这块面具……”方敏月自说自话,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自嘲。   “景睿生性善良仁厚,他会理解的。”萧景琰口中安慰,心中其实没底,这只是他所希望的结果,毕竟这些人需要走到如今伤害好友的地步,至少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帝王之业,说到底他也脱不了干系。   看到萧景琰的神情变化,方敏月猜到他可能也在自责,也出言安慰道:“这与你无关,若无谢玉之因,也无今日之果。”   二人目光相对半晌,又一同转向了院中天空上的那轮明月。   打更声再一次响起时,一个蒙面黑衣人突然翻墙跃进了院中。萧景琰和方敏月都是一惊,立刻戒备起身,萧景琰下意识地将方敏月护在身后,大声问了一句:“什么人?!”    ☆、警告   黑衣人沉默着一步步靠近方敏月和萧景琰,萧景琰正要拿出武器攻击的时候,身后的方敏月却快步绕到院中拦住了他,朝着那黑衣人快步而去。   “秦风!你没事吧?”方敏月扶住秦风的手臂。   秦风另一只手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巾,萧景琰认出他就是一直跟在方敏月身后的那个护卫。   “你受伤了!”方敏月惊呼出声。   秦风的手臂上的确受了多处擦伤,伤口深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皮肉渗着鲜血。   听到动静的黎纲也赶到了院子里,见此情形,连忙说:“我去请晏大夫来为秦公子察看伤势吧!”   秦风闻言立刻回绝:“不必麻烦了,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不过是谢玉调来了巡防营的弓箭队,多费了些体力罢了。”   秦风说得轻松,听的人却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谢玉把巡防营都调来了!”萧景琰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   “卓家知道了萧景睿的身世,也知道了谢玉当年的杀子之仇,谢玉狗急跳墙,调来了全部府兵和巡防营,想把我们全部灭口。”秦风知道他们着急知道情况,便挑着重点大致说了经过。   方敏月忙问:“那其他人呢?他们也受伤了吗?”   “我们没有熬太久,长公主就亲自出面阻止了谢玉。除了卓鼎风与岳大人比试时受了重伤,其他人都无大碍。我不便久留,趁誉王没有注意便先走一步了。”   几人闻言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敏月一面担心秦风的伤势,一面想着梅长苏应该也快回来了,想要听他说说当时的情况,正跟黎纲说还是请晏大夫过来给秦风诊治一下伤势,却被秦风冷冷地打断了:   “一点皮外伤,不劳贵府大夫费心了。姑娘已在此打扰了许久,还是快随我回去吧!”   方敏月没料到秦风的语气突然变得如此生硬,仔细一看,却发现秦风正冷冷地盯着靖王。唯恐靖王不悦,方敏月立刻接下秦风的话头向萧景琰和黎纲告别,快步离开了苏宅。   避开身后不知是哪一方派来的跟踪的人,秦风和方敏月回到住地,听到动静的青衡连忙出来迎接。   “快把药箱拿出来!秦风受伤了!”方敏月扶着秦风,忙不迭地对同样满脸焦急的青衡吩咐道。   “是!”青衡闻言立刻转身回房,抱着药箱出门之时,眼前一幕却惊得她停在原地,两手几乎托不稳那个小木箱,过了半晌才颤抖着出声:“秦风!你这是在干什么!?”   院中站立着的二人相隔两臂远,正是秦风右手执箭对准方敏月心口的距离。   方敏月定定地站在原地,神色肃穆,眼中有不解,却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看着拿剑的秦风。   “你不害怕?”秦风的声音冰冷,但方敏月的反应实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什么好怕的。”方敏月的语气要温和许多。   青衡见二人僵持不下更是着急,连声劝道:“秦风!姑娘是二皇子爱重之人,若是二皇子知道你今日之举,一定会生气的!你还不快把剑放下!”   “正因为是二皇子爱重之人,我今日才要替他试试这份爱重究竟值不值得!”秦风剑不离手,稳如磐石。   青衡听不明白,急得团团转:“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啊为什么非要动武器呢……”   秦风冷笑一声道:“青衡,二皇子派你我服侍和保护之人,难道不是未来的王妃娘娘和将来的皇后娘娘么?”   青衡不明就里,只能照实点点头答道:“确是如此……”   不等青衡说完,秦风就继续问:“若是二皇子认定的王妃有了异心,我难道不该替殿下清理门户吗?”   青衡被秦风绕得云里雾里,脑中思绪万千,不回答也不再问,也不敢上前拦阻。秦风的身手她是知道的,有这把剑在手,除了宇文耀和他自己,谁也左右不了剑指之人的性命。   “你说我对二皇子有异心?”方敏月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姑娘敢说不是吗?”秦风目光犀利。   方敏月语间坦荡无比:“你倒是说说,我有何异心?我入京之后所行之事,有哪一件是违背了二皇子的意思吗?”   “姑娘到目前为止所行之事都并无问题。我今日也并不打算伤害姑娘,只是想告诫姑娘,就算殿下不在身边,也请您牢记殿下的嘱托,尤其是殿下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切莫对旁人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倘若姑娘踏错一步,哪怕殿下知道了会责罚于我,我也会先一步替殿下铲除异己!”   方敏月没有说话,与秦风默默对视了半晌,秦风黑瞳中的神色微微一变,瞬间收回了剑锋,坐回了石凳上,仿佛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青衡也不敢多话,只是默默上前替秦风处理起了伤口。   方敏月依旧无言,头也不回了进了房间。   宁国侯府第二天便被查封,谢玉被关押进了天牢,誉王向梁帝恳求开释株连之罪,长公主带着一众子女搬进了公主府,卓家也以功抵罪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恩赦。   几天后,宇文暄来到了方敏月的住地,口若悬河地把那夜的种种惊险给方敏月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提到了几天后便要带着使团返回南楚的事。   “此行本王的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也该回去了。只是念念始终放不下她哥哥,不肯随我同回南楚,我也只能同意了。到时候还请姑娘多多照顾念念!”宇文暄对着方敏月作了个揖。   “陵王殿下客气了,照顾郡主是我分内之事,哪敢劳动殿下一个‘请’字。郡主尽管搬来这里同住便是!倒是敏月要劳烦殿下替我向二皇子带些消息回去。”大梁到南楚路途遥远,普通消息尚且能够通过往来的商队传递,但是宇文耀需要的消息实在太过关键,一路上变数太多,方敏月一直不敢跟他联系。现在的宇文暄无疑是最佳选择。   宇文暄自然也乐得应承下来:“这大梁朝局着实是比看上去更复杂万分,想必你我亲眼所见之势,与皇兄所预料的相差不小,的确需要如本王一般亲历又可靠之人去提醒皇兄早做准备啊!”   “多谢殿下!那敏月这就去写信。”   公主府内原本只住了赵嘉仪和叶明二人,如今主人搬了回来,非但不显热闹,反而因为那一晚的痛事,让这处原本的安居之所罩上了一片惨淡的愁云。   那一晚混战开始之时,蒙着面的秦风就突然出现,在混乱中一路保护着赵嘉仪和叶明跟其他人一起进入湖心亭,直到弓箭手收队才离开。虽然秦风始终没有透露任何事,但是他们二人早已猜到方敏月跟这件事的关联。   赵嘉仪第一时间就想去问方敏月,却发现方敏月一直没有透露过她的住址,他们根本无法主动联络到方敏月。他们唯一能见到的只有沉浸在痛苦中难以自拔的萧景睿。赵嘉仪自觉该替方敏月向萧景睿道歉,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对他提这些事。整个公主府中的人个个都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气氛非常压抑。   朝局变化并没有因为曾经的“朝廷柱石”的坍塌而按着预料的结果而走,谢玉虽然被收押在天牢,梁帝却迟迟没有对他下判决。太子背后最大的力量被斩断,誉王在梁帝那里却并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偏重。半个月后,备受梁帝信任的悬镜司首尊夏江闭关回京,更是让金陵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这半个月方敏月一直留在住地没有任何动作,宇文暄带领的南楚使团出了金陵城便兵分两路,一队在后伪装,一队则护送着宇文暄快马加鞭往南楚而行,为了尽可能快地给宇文耀带回方敏月的消息。   宇文念独留金陵,搬来与方敏月同住,却始终心系公主府中的萧景睿。方敏月见她日思夜想而无可奈何,想要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想到萧景睿,方敏月也是心有郁结无处排解,实在透不过气,她便带着一篮子果酒来到了城外那处合葬墓。说来奇怪,来到坟地边,反而比在活人身边更觉自在。方敏月想寻一处清净,特意没有带青衡,但是她知道秦风正藏身在自己身边某处。   方敏月就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的那一个个名字,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夕阳红得刺目,方敏月起身时,才发现地面上除了自己被拉长的身影之外,还默默地矗立着另一道身影。本以为是秦风,回头看才发现竟是面色苍白的萧景琰。   “不知道你的住处,只想到这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碰到了……”不等方敏月开口,萧景琰就先说话了。   方敏月发现他神情不对,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萧景琰虽然直直地站着,却给人一种浑身乏力的感觉,他惨然一笑:“我觉得很累……”   方敏月隐约看到了他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下意识地靠近了他几步,正想开口进一步询问,却被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拦住了脚步。   二人都是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才发现执剑的人正是刚刚从藏身处飞身落地的秦风,他冷冷地看了萧景琰一眼,侧身站到了方敏月一边。   “秦风!你这是干什么!?”方敏月有些生气了。   秦风却没有理她,手中的剑也没有放下,而是对着萧景琰微微颔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方姑娘是我南楚二皇子未来的王妃,还请靖王殿下自重!”   方敏月万万没想到秦风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她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久久地僵在原处哑然失语。她无助地望向萧景琰,却发现萧景琰眼中原本疲惫无助的神色也变了,他定定地看着方敏月,虽然没有开口,眸中询问求证之色溢于言表。   过了半晌,见方敏月没有开口解释和否认,萧景琰才苦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本王不知分寸,还请方姑娘恕罪!”   他语中瞬间而出的疏离感让方敏月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楚,她努力地想要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却都无法出口。萧景琰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是无言,便转身上马往城门急驰而去。   萧景琰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秦风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常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方敏月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她很清楚秦风其实并没有说错,只是此时此刻的自己,早已无法像回到金陵、见到旧人之前那样对一切保持淡然了。   当天深夜,皇宫里传出的丧钟声响彻整个金陵城。翌日,太皇太后去世的消息传来,大梁进入三十天国丧禁期。    ☆、意图   苏宅院中的祭奠之物一样不少,梅长苏身披白色孝服正在点着白烛的祭桌前暗自神伤,黎纲小心翼翼地走近,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梅长苏感觉到他的动静,用难掩疲惫的语调问:“有什么事吗?”   黎纲这才作了个揖道:“回禀宗主,是那位方敏月姑娘想要求见宗主。我们一直都遵照您的吩咐说您身体不适闭门谢客,只是……方姑娘之前已经来过三次了……”   梅长苏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看来她真的是有什么急事,那就请她进来吧。”   “可是宗主,您正在为太皇太后守丧,若是此时让方姑娘进来的话……”   “不必介意,我自有分寸。”   “是!”   自从那天在城外与萧景琰不欢而散之后,秦风似乎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时时刻刻紧盯着方敏月了,青衡则依旧不明就里,方敏月不让他们二人一同进去,他们便默默在外间等候。   还未走进内院,方敏月已经闻到一股烟烛之气,门廊处一拐弯,见到院中的情形和梅长苏的装扮,方敏月惊住了。   “方姑娘请坐吧!”梅长苏面色憔悴,神情疲惫,却也没忘了待客之道。   方敏月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一时怔在原地没有动作,吞吞吐吐说着:“苏先生……我不知道您正在……我……”   梅长苏淡淡一笑:“不碍事,老人家是和善之人,姑娘既然有急事,她不会介意的,苏某也不会介意。姑娘请坐吧!”   方敏月来不及细想他口中的“老人家”是谁,只能依言坐在了梅长苏对面的位置。   “三番五次打扰苏先生,实在是抱歉……只是我已无人可求助……无礼冒犯之处,还望先生海涵!”方敏月仍然觉得歉疚。   “方姑娘想问苏某什么事呢?”梅长苏的语调像冬日暖阳般温和。   “是关于靖王殿下的事情,我想先生也许知情,故而只能前来打扰了……”   “靖王殿下?”梅长苏一时不明白她说的会是什么事。   “太皇太后离世的那天下午,我曾在城外合葬墓遇到靖王殿下,他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我有些担心,所以想问问先生是否也知晓此事……”方敏月犹豫再三,还是本能地避开了让萧景琰收回话头的那个原因。   然而梅长苏注意到了,立刻问:“殿下当时为何没有说?”   方敏月抬头对向梅长苏的眼神,犹豫了半晌,才扭头望向院中,沉声说:“因为秦风告诉他,我会是南楚二皇子的王妃。”   梅长苏看着方敏月脸上变得越发黯淡的神情,证实了心中曾经的种种猜测,他也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问:“秦公子所言非虚?”   方敏月垂下头,自嘲地一笑:“算是吧。”   “你可知十三年前,赤焰军叛逆一案?”   方敏月抬起头,发现梅长苏的目光已经从温和变得肃穆,她点点头:“我听靖王殿下说过一些。”   “殿下那天会去找你,是因为他在天牢亲耳听到了谢玉供述当年赤焰军被他和夏江设计构陷的的真相。我想他一定是知道了真相之惨烈,想要向人倾诉,才会去找你。”   方敏月惊得睁大了眼睛。   “事到如今,殿下的心思,你可有几分明白?”   方敏月不答,转而问道:“他打算怎么做?”   “查清真相,为祁王殿下和赤焰军正名。”   “这件事情,要办到它,很难吗?”   “很难。比夺嫡更难。”   “苏先生也一样会在旁协助吗?”   “主君之意,谋士岂有不从之理?”   方敏月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慢慢呼出。   梅长苏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轻声说:“如今前路更加凶险,此后之事也已经与南楚和二皇子没有联系,方姑娘大可趁此时抽身而退,方可保住未来人生。”   方敏月没有再回答。   三十天守丧期结束,誉王刚回到誉王府,还来不及休息,就被秦般弱请到了书房。   “般弱,是不是有何重要的消息?”誉王知道秦般弱一向稳重,今日之事,恐怕十分重要。   “回禀殿下,我的人已经查明了方敏月的情况,般弱想要第一时间告诉殿下。”   “快说说!”   “方敏月当年的确是被二皇子宇文耀亲自从火场里救了出来,安置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宇文耀对方敏月十分爱重,府中众人皆知二皇子有意娶她为妻。此次派她随使团前来金陵,第一是让她为当年之事亲自报仇,第二便是相助获得麒麟才子支持的正主夺得帝位,让宇文耀也能得到同样的支持。”   “为当年之事报仇……”誉王喃喃自语。当年他也曾与太子一样拉拢过赵嘉仪而未果,与太子不同的是,秦般弱见势便劝他不必过于执着于此,依赵嘉仪的心性,她的价值并没有他们所认为的那么大,誉王细想也觉有理,便适时作罢。没想到太子那边用尽手段拉拢不成,反而对方敏月痛下杀手。与方敏月的推测相同:秦般弱安插在太子那里的眼线一来回报说太子派了人想要烧死已经等同废人的方敏月,誉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事情闹大的好机会,便顺势派人在郡主府放了一把更大的火,酿成了那场惨剧。   秦般弱知道誉王的心思,立刻出言劝慰:“殿下不必担心,当年之事手下人做得滴水不漏,有太子这个最大的嫌疑人在前,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这边。看方敏月的反应,似乎也意在太子,对殿下不但没有不利的想法,反而还配合苏先生完成了宁国侯府的棋局。般弱认为,方敏月对殿下并无恶意。”   誉王听完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是啊,说的有道理。既然她是要帮助梅长苏认定的主人,那就是要站在本王这一边了,南楚宇文耀也站在本王这一边了!”   见誉王神色振奋,秦般弱趁势建议:“般弱觉得,如今太子已无谢玉支持,何不借方敏月之势,进一步打击呢?”   “如何做?”   “般弱愿为殿下效劳,去城北清风居拜访方姑娘,表达合作之意。”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你替我走一趟了!”   “殿下最好也去公主府看望一下嘉仪郡主。如今郡主虽已无势力相助夺嫡,但以她们姐妹二人的关系,这一步亦是必行之棋。”   “好!”   五天之后,赵嘉仪收到了方敏月派人送来的相约见面的信,地点依然是在穆王府。穆青安排好茶水便清走了所有人,留下方敏月、赵嘉仪和叶明三人在屋内谈话。   赵嘉仪先忍不住问道:“你这么着急找我们,是不是因为誉王的事?”   方敏月也省了许多话,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我身边应该是有誉王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是谁?”   方敏月摇摇头:“现在我还看不出来是谁。但是有一些按理不可能被誉王知道的事情现在都被他发现了,一定是有内鬼,否则这些绝不可能泄漏出去。”   “誉王发现了什么?”   “我的住处。”方敏月望向对面二人,“城北清风居是二皇子派来金陵卧底的商队布置了多年的机密之地,我连你们都没有透露过半句,除非全城搜查,否则绝对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那处居所。还有……”   赵嘉仪见她语塞,连忙问:“还有什么?”   方敏月沉下目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还有我和宇文耀的关系。”   赵嘉仪仍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叶明早已对此有所猜测,索性直接问:“你是说南楚二皇子倾心于你,对吗?”   赵嘉仪闻言难以置信地将求证的目光投向方敏月。   方敏月只能点点头回应道:“宇文耀想娶我做他的王妃。这件事情只有南楚一方的人知道,可是秦般弱去找我的时候却已经连这个都打探到了,我不得不怀疑身边有她的眼线了。”   赵嘉仪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方敏月又深深叹了口气:“这算是他肯让我回来的交换条件吧。”   “可是……”赵嘉仪握住方敏月的手,“你看起来并不高兴……你不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方敏月低下了头,“我那时候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恢复成这样。我当年救他一命,他不仅还了我这条命,还全心全意照顾我……这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眼前还有这么多难处理的人和事……”   赵嘉仪见她不想多谈宇文耀的事,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回到最初的话题:“秦般弱去找了你,誉王又来向我示好,这是……”   “誉王这是想拉拢你,获得南楚的支持。”叶明推测道。   “没错。他知道了我跟宇文耀的关系,又自以为麒麟才子扶持的人是他,如今太子式微,想借我的手继续打压太子,又能获得南楚的支持,一举两得。”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当年那场大火,有可能是誉王……”   “现在还没法查清那件事。既然誉王已经找上门来了,不妨顺水推舟,趁机帮靖王挫挫他的锐气。”方敏月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想怎么做?”叶明问。   “宁国侯倒台,太子被禁足,现在誉王在朝中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志得意满的人最容易错判形势走错路。誉王肯定以为自我在宫中张扬露面之后,盯着我的人就只有太子和他自己,他肯定没想到,还有一个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也一直派人观察着我的情况。”   “你是说……皇上?!”   “没错,我当时那样露面,疑心重如这位陛下,必定早就在怀疑我的身份和意图。他一直盯着我更好,借此机会让他看看誉王笼络人心之举。我听闻陛下当年由党争上位,自己反而痛恨党争,如此必定能让他对誉王产生不满。”   “你怎么就能肯定皇上一定会不满誉王?”赵嘉仪心中没有把握。   叶明却替方敏月回答了:“因为陛下现在已经对誉王产生不满了,他迟迟没有处置谢玉,也没有给誉王意料之中的恩赏,恐怕也是担心誉王势力大涨。若是发现誉王有招揽外敌的意思,恐怕就正中下怀了。”   “没错,要达到这个效果,还需要姐姐的帮助。”   “需要我?”赵嘉仪指了指自己,“我能做什么?”   “皇上应该是知道你和我的关系,除了你我都继续跟誉王保持来往,你还要去陛下耳边适当透露一些消息,让他意识到我跟南楚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样一来,时间长了,他心里的疙瘩自然就会越来越大,誉王自然有他处置。”   赵嘉仪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照做的。可是你自己,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没有确凿的证据,皇上不会动我的。南楚和大梁好不容易维持了几年和平,如今大梁朝局混乱至此,他不会轻易挑起两国纷争的。”   “靖王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方敏月的神色闪烁了一下,摇摇头:“他那边有苏先生为他筹谋,我不过是借力打力治一治誉王,他不用知道这些。”   赵嘉仪在宫中守丧时就发现萧景琰提起方敏月的神情不太对,现在看到方敏月提起他时的神色也是异常,就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敏月没有回答,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是叶明早已察觉出一些端倪,直言道:“是不是靖王也知道了你和宇文耀的事?”   方敏月沉默不答。   赵嘉仪看出不对,细想其中纠葛,顿时明白了几分,便也不再多问。   三人谈完往外走时,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闲极无聊来找穆青打马球的言豫津。赵嘉仪和叶明还好,时常能在言豫津来公主府找萧景睿的时候看到他,可是方敏月自从上次在这穆王府里与众人会面之后,再见言豫津,竟已过了整整一个季节。   言豫津看到许久不见的方敏月,脸上也有些错愕。二人相隔不远,面对面站在廊下,似是有话想说,却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凝视着对方。赵嘉仪和叶明见状便先走一步,留下他们两个人谈话。   “我原以为,你已经随南楚使团回去了。”言豫津语调平静,带着些许疏离。   “我那时便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你那时也说,一定会去给景睿庆生,可你没有去。”言豫津虽然玩世不恭,却是心如明镜,那夜方敏月虽然没有出现,但是看到秦风出现的时候,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她所掌握的事情,都已经明白无误了。   “景睿怨我吗?”方敏月明白言豫津的意思,也不再拐弯抹角。   言豫津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景睿心中的苦太多。”   “那你呢?你怨我吗?”方敏月看着他的眼睛问。   言豫津的眼神虽然少了快活,但是依然清澈无比,他轻声回答:“我那时怨过,可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楚。”   听到这句话,方敏月那一刻如获大赦,她突然无比感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觉得他眼里的清澈几乎就要洗净自己身上的污迹。她眼前言豫津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言豫津看到方敏月的眼睛变红,有些慌乱:“敏月……我……”   方敏月用衣袖轻轻擦去了几乎就要掉出来的眼泪,笑了一声,说:“豫津,我经常想起我们一起从琴川来金陵的路上,你、景睿、我还有姐姐,就我们四个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的那几个月……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很难再回来了……”   言豫津的脸上也染上了愁云,他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能轻声嘱咐:“敏月,你一定要保重。”   方敏月努力用笑容掩盖住忧色:“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留言很高兴呀~多谢支持! ☆、报仇   梁帝不耐烦地翻阅着一封封奏折,高湛见他心情不悦,连忙上前劝慰。   “你看看这些奏折!全都是奏誉王贤德!这群见风使舵的庸人!朕要他们有何用!?”梁帝忍不住对着高湛发泄了一通。   “陛下息怒呀!誉王殿下能得到如此多大臣的认可,陛下难道不该高兴吗?”   梁帝冷哼一声:“高兴?他见太子如今势弱,就开始贪多自大!他在朝内笼络人心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妄图勾结外境势力!简直狂妄!”   “陛下千万别动气呀!誉王殿下怎会做出勾结外敌之事呢?恐怕是一场误会呀!”高湛连忙打圆场。   “朕派去监视那个方敏月的人来报,近来誉王和他手下的人动不动就往南楚商队租住的地方跑,与那个方敏月更是往来甚密!他还以为朕不知道他的心思,那个方敏月跟南楚二皇子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他恐怕就是想去拉拢人家,让南楚人支持他!简直可笑!朕还没死呢!他以为朕糊涂了吗!”   “哎哟!陛下可万万说不得这不吉利的话呀!”高湛递上一杯茶,又连连替梁帝顺气。   梁帝喝了口茶,深呼吸几口之后仍然没缓过劲来:“今日他又在朝堂之上为了夺巡防营之权与太子争吵不休!这两个自以为是的逆子!朕绝不会让他们如意!”   城北清风居,刚打发走誉王派来送礼的人,方敏月还来不及进屋休息,就看到宇文念满脸喜色地跑进了院中。   方敏月忙迎上去问:“郡主,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她答应啦!长公主答应让哥哥跟我一起回南楚了!”宇文念心中大喜完全掩藏不住,兴奋地拉着方敏月的手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方敏月听完却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换上欣慰的语气说:“恭喜郡主,终于能实现一家团圆的愿望了!”   “谢谢姐姐这些日子的照顾,我们明日就出发了,我得赶快去收拾东西了!”   “郡主留步!”方敏月拦住宇文念。   “姐姐有什么事吗?”   方敏月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便低声对她说:“我有些消息需要可靠之人带给二皇子,旁人无法让我放心,还请郡主替我办这件事。”   宇文念点点头:“没问题,交给我吧!”   方敏月拉着宇文念进了屋子,手写了一封长信封好交给了宇文念:“切勿让任何人知道,到了郢都之后,立刻交给二皇子。”   “好的,我明白。”   “还有……替我给景睿说一声,对不起。”   宇文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萧景睿和宇文念离京不到两个月,清风居院内匆匆走进一个线人,对着坐在院中的方敏月轻声说:“姑娘,宫中传来消息,皇上不知因何原因派禁军封禁了东宫,将太子彻底禁足了。”   方敏月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坐在一旁用针线描着花样的青衡也抬起头来,问方敏月:“姑娘,难道太子这一次……”   方敏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我报仇功成之日也不远了。”   青衡也叹道:“宁国侯流放黔州之后,皇上竟然将巡防营交给了靖王节制,如今又莫名其妙幽闭了太子,这些日子,金陵的局势真是变幻莫测啊!”   方敏月的目光又转向手中书页,波澜不惊道:“陛下将巡防营交给靖王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倒是今日幽闭太子,着实是君心难测。不过只要是有益于我们的结果,也不必过于在乎缘由。”   青衡也埋头继续绣起了花样,一边绣一边说:“那倒是,反正麒麟才子不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太子怎么样,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敏月朝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没过几日,靖王被封为五珠亲王的消息传来。   方敏月传唤了清风阁的所有人,立于台阶之上,对众人吩咐道:“这些日子以来,劳诸位替我奔波劳累,敏月在此谢过各位!”说完朝着大家深鞠一躬。   众人连忙回礼:“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姑娘尽管吩咐!”   方敏月颔首道:“如今金陵局势大变,我们的住地已经不再安全,为保险起见,我希望各位下午都收拾行李,搬离清风居,此地不宜久留,往后按商定好的办法联络便可。另外,留心宫中消息的人请继续关注太子的动向,陛下旨意一下,我们便立刻按计划做准备。”   “全听姑娘吩咐!”   三天后,苏宅。   黎纲匆匆来到起居室,对着正在看书的梅长苏说:“禀告宗主,手下人来报,城北清风居和原先南楚商队的驻地都已经搬得空无一人了。”   梅长苏放下手中书卷:“景琰晋封亲王,如今誉王已经不再信我,自然也不会再信她,方姑娘此举确是最合时宜的避祸之法。”   黎纲问:“方姑娘难道是悄悄潜回南楚了吗?”   “恐怕她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一些执念。更何况,她已为了景琰与誉王斡旋了这么久,如此相助之谊,当事人却不得而知,若是就这样离开,未免太过遗憾。”梅长苏语中透着淡淡的惋惜。   黎纲不解:“既然如此,宗主何不直接告诉靖王殿下方姑娘所做之事呢?”   “如今景琰需要全心全意投入政事,在皇上和朝臣面前好好展现他的才干。方姑娘是他的一根软肋,既会让他分心,也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当下实在不适合让景琰卷入跨越两国的复杂人情当中。”   黎纲听完,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进入深冬,金陵城下起了大雪。公主府在这寒冬变得格外寂寥,长公主一家只剩下莅阳公主与谢弼二人,赵嘉仪和叶明则彻底失去了方敏月的消息,每天都在担心、等着她的下落。   新年之前,梁帝终于在太史令夜观星象测出不祥之兆之后亲下谕旨,废除太子,降为献王,立刻迁出京城,谪居献州。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赵嘉仪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和叶明第一时间便去靖王府找萧景琰,被告知萧景琰不在府中,又立刻转头去了苏宅,果然在苏宅的会客室里见到了梅长苏和萧景琰二人。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敏月的消息,如今废除太子的旨意一下,我总有些担心敏月。我和叶大哥久不在京城,手中人力有限,实在是找不到敏月的行踪,只能来求殿下和苏先生帮忙了,还请两位施以援手,嘉仪在此谢过二位了!”赵嘉仪脸上着急的神情溢于言表。   提到方敏月,萧景琰神色间除了担忧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在:“她会不会是回南楚了?”   “不会的……敏月她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我总觉得她还在金陵……”赵嘉仪相信自己的直觉。   叶明补充道:“清风居早已人去楼空,敏月也没有留下联络的方式。如今太子被废,敏月若是仍然有复仇之意,我们担心她会……”   梅长苏接道:“二位若是担心方姑娘会对废太子下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既有此猜测,苏某认为,派人去金陵往献州的路上探查会比在城中到处找要好。”   几人会意,都点头赞同。很快,梅长苏和萧景琰都各派了两队人马,一队在城中继续找方敏月的下落,另一队则去通往献州的路上蹲守。   不出五天,便有消息传来,带信回来的人已经受了重伤,拼了命才逃过一劫回来报信:方敏月带着一批高手劫持了废太子的车队,也重伤了不少他们派去的人。   距离献州城门不到四十里的官道旁的驿站如今已经空无一人,成了一片被打砸后的废墟。驿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木台,台下堆着干柴,台上竖立的圆柱上牢牢绑着的正是被方敏月带人劫持下来的废太子献王,他身旁是被绑住了手脚和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家眷。   献王惊恐地看着方敏月,连声求饶:“方姑娘!饶命啊方姑娘!我求求你放过我……”   方敏月站在他的对面,背靠着一棵树,轻蔑道:“圣上可真是怜惜自己的儿子,当不成太子,还能当个富贵闲人。这可不是郡主府那些被烧死的冤魂想要看见的结果!”   “冤枉啊!冤枉啊方姑娘!郡主府的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我当时只是想放把火吓一吓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把火会烧得那么大……我真的冤枉啊……”献王吓得面白如纸,连声对着方敏月喊冤。   方敏月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求饶,过了很久才沉声反问他:“当年我求你放过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难道你忘了吗?”   “当年动手伤你的人是萧景琰!不是我啊!”   看着献王无耻辩驳,方敏月觉得心中一阵恶心,她对手下人稍微示意,便有四五个人拿着火把走上前开始点燃那些堆在底部的干柴。   献王吓得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越来越大声地求饶,方敏月又对秦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风便使了轻功飞身上前将一团布塞进献王的嘴里,又瞬间飞回方敏月的身后,献王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萧景琰和列战英带着一队人马用最快的速度往江左盟中人提供的方向急驰而去,身后卷起的尘土足有两人高。   证实了方敏月一直蛰伏在京等待太子被贬而在路上截杀他,赵嘉仪和萧景琰都是心惊不已,但是梅长苏体弱受不得颠簸,萧景琰只能独自策马先行奔向献州阻止方敏月,叶明和赵嘉仪紧随其后,速度不及,落下了一段距离。   接近那处驿站时,便见道路两旁守着许多相似打扮的男子,见到萧景琰一行人眸中皆是虎视眈眈,却都没有上前阻拦。很快到达驿站旁的空地,献王脚下的干柴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方敏月就站在正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对献王口中含糊不清的求饶无动于衷。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被绑在高处的献王最先看清萧景琰的身影,他如获大赦,双眼圆睁,身体更加用力地挣扎,口中不断嚎呼着:“景琰……快救我……景琰……救我啊……”   站在方敏月身旁的青衡见状低声问:“姑娘,要拦住他们吗?”   方敏月皱了皱眉,轻轻点头。   另一侧的秦风得令,立刻带了一队手下上前站成一排拦住了萧景琰的人马。   “靖王殿下,我们姑娘正在处理她的私事,还请您不要干涉!”秦风冷声警告。   萧景琰连忙翻身下马,对拦在身前的秦风呵斥道:“让开!”   秦风也不恼,只歪过头继续告诫:“殿下,你可要考虑清楚,你若是出手阻拦,便是与我们南楚为敌!”    ☆、心灰   傍晚,芷萝宫内,埋首处理了一天政务的梁帝一见天色转暗便命高湛移驾到静妃宫中休息用膳。   二人晚饭吃到一半,高湛便急匆匆进门对梁帝恭敬道:“陛下,史越求见。”   梁帝一愣,放下筷子问:“史越?他突然来干什么?”   “说是有十分紧急之事,不得不现在禀报陛下。”   梁帝顿时也没了吃饭的心情,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史越便是梁帝亲自指派去紧盯方敏月的动向之人,此前梁帝已经听他来报说南楚人从盘踞处失踪多日了,便以为方敏月已经放弃她的计划带着人回了南楚,现在史越又急急忙忙来禀报情况,梁帝心中有些不祥之感。   静妃看着梁帝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也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向左右人示意全都退下,静静地坐在原处不再出声。   史越来到梁帝身前半跪拱手:“小人见过陛下、静妃娘娘!”   “史越,你有何急事这个时候来见朕啊?”梁帝直起身子,眯着眼看着史越。   “回禀陛下,小人今日又在城中发现了方敏月和她手下人的踪迹,一路追踪至献州驿站……发生了一件大事……事态紧急,才不得不惊扰陛下和娘娘用膳……”   “献州?”梁帝大惊,“莫非与献王有关?!”   “正是如此。今日正是献王殿下奉圣命举家迁居献州之日。小人发现方敏月早已派人在金陵去献州的路上布下埋伏,小人和手下人赶到时,方敏月已经截住了殿下,她将殿下和家眷都绑在了木台上,妄图用火烧死殿下……”   史越话音未落,梁帝已经惊得站了起来,大声问:“景宣现在怎么样了?!快说!”   史越吓了一跳,连忙回答:“请陛下放心!献王殿下和家眷此刻都安然无恙!是靖王殿下和嘉仪郡主及时赶到,阻止了方敏月,救了献王殿下!”   听到“安然无恙”四个字,梁帝这才松了口气,静妃连忙上前扶他坐下,小声劝慰。   确认献王没事之后,梁帝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靖王怎么也会在那里?”   “小人到达那处驿站时,献王殿下脚下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嘉仪郡主似乎是从某处得到了消息,向靖王殿下求助,才会一同赶到阻止方敏月。小人一直隐藏在林中目睹了整个过程,听方敏月和献王殿下的言谈,此事与五年前郡主府那场大火有关……”   “你接着说。”梁帝的脸色严肃。   “方敏月在那场大火中获救后便一直在追查纵火之人的身份,今日献王殿下也承认了……当年他因为私怨而派人去郡主府放火,想要……烧死方敏月……”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问:“你确定献王不是受了威胁才这么说的?”   “回陛下,献王殿下始终咬定当年只派人去烧方敏月的屋子,而不是烧了整座郡主府。小人觉得……殿下恐怕不是在说谎……”   梁帝抑制住怒气,继续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嘉仪郡主似乎也知道这件事,但是郡主还是亲自出面阻止了方敏月的行动。此事似乎与靖王殿下也有关系……”   “靖王?”梁帝转头看向静妃,静妃则先一步站起身,面上着急地问史越:“景琰他怎么样?你快说!”   “穆小王爷袭爵时献王殿下曾判过方敏月重罪,献王今日也承认了那时是有心以权施压靖王殿下亲自对方敏月用刑,导致她当年重伤。今日靖王殿下出面相救献王殿下,方敏月似乎也对靖王殿下怀恨在心,她已经对殿下放话……说……”   “说了什么?!”梁帝加重了语气。   “方敏月说……今日看在郡主的面子上,就此作罢。但是当年重伤之仇,还有今日拦阻之仇,她都会算在靖王殿下的头上,总有一日会加倍讨回……”   “岂有此理!”梁帝闻言拍桌而起,怒道,“竟敢说出如此狂言!谁给她的胆子!”   史越和高湛都立刻跪下:“陛下息怒!”   静妃上前抚拍着梁帝的后背连声劝慰:“陛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景琰有一身本事,绝不会就这样被人陷害的!”   梁帝深呼吸了几次,才重新坐回座上:“靖王怎么样了?”   史越回:“方敏月说完便带着人逃了,靖王殿下并无大碍。只是……殿下当时也回应了方敏月,说当年重伤的确出自他手,他自觉有愧……”   梁帝还未听完就挥手让他停下,对着静妃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心实了……如此境况竟然还……”   静妃回应道:“陛下也知道,景琰他生性耿直,也难免有此境遇……”   “你放心,今日之事绝不是他的错,他还不计前嫌营救兄长,朕绝对不会让他无辜受难!”   静妃微微一笑,语带欣慰:“有陛下关怀,臣妾和景琰也就知足了,臣妾相信陛下!”   梁帝回过头,正想吩咐史越搜捕方敏月,却见史越一副仍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他:“还有什么情况?”   史越这一次却支吾着迟迟没说。   梁帝似乎猜到了他犹豫的原因:“你是朕亲自挑选为朕办事之人,不必顾忌任何人,有什么话就说!”   “小人今日还听到献王殿下对方敏月说,他怀疑当年郡主府之祸是誉王殿下为了党争……加了一把更大的火,才会……”   这一次梁帝没有动怒,而是沉默着思忖了很久。   旁边三人都不敢出声打扰,静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帝脸上的表情,看着他屏息凝神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才用严肃的语调说:“史越,朕命你加派人手全城搜捕方敏月及其同党,城内搜不到就扩大搜索范围,务必将她擒拿到手。但是此事切记不可声张,朕要你秘密进行。你可明白?”   史越恭敬地回答:“小人明白!”   “你下去办吧!”梁帝手一挥,史越便默默退了出去。   梁帝使了一个眼色,高湛便凑上前听吩咐。   “告诉蒙挚,给献王府加派人手保护。”   “遵旨!”高湛也接言退下。   屋内只剩下梁帝和静妃二人,静妃把梁帝扶到软榻上躺下,自己跪坐于一侧开始为梁帝推拿。   “陛下,今日之事,到底是有惊无险,陛下也无需太过担忧了。”静妃一边推拿,一边轻声出言。   梁帝闭着眼睛,脑中却思绪万千:“一个小小的方敏月,竟然牵扯出三个皇子和一个郡主,朕如何能不惊心!”   “此事内情复杂,陛下且等探查的结果再做定夺吧。”   梁帝睁开眼看着静妃平静的面庞,握住她的手说:“这次景琰舍身救兄长有功,只是这背后牵扯太多,朕不能公然恩赏于他,你不会怪朕吧?”   “护卫兄长本就是他的责任,怎敢以此邀功呢?陛下切莫太过宠溺景琰,以免他日后恃宠而骄了。”   梁帝听完哈哈大笑道:“换了别人是有可能,但是景琰绝不会恃宠而骄的,他的心性,朕最清楚。你放心,他今日之功,朕记在心上,日后一定补上恩赏。他不该担的责任,朕也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静妃连忙跪下恭敬道:“多谢陛下!”   此时靖王府内的萧景琰,却心灰意冷地站在门廊下,眼前的房间正是那一年方敏月伤在他的马下之后养伤的那间客房。屋内陈设仍然是当年的样子,他坐在桌前,窗外洒下明亮的月光,让人心中寒意陡升。   列战英来到门口,轻声劝道:“殿下,今天累了一天,您还是回房去休息吧!”   萧景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而是颓然地像是自言自语道:“她终究还是怨我的……”   “殿下,敏月姑娘只是一时气上心头才会……”列战英话说到一半,想起下午时候方敏月决绝的表情和语气,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原以为,她真的能渐渐放下过去,却没想到,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萧景琰!你当年狠心伤我至残,如今又来阻拦我报仇,你今□□我放过他,此后这些仇我便都算在你的头上!以后你我再见,便是生死之仇!”——方敏月最后的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殿下……”列战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萧景琰。   “今日之事过后,她肯定更加怨我了……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   “殿下!”列战英见他神色更加恍惚,提高了音量,“您千万不能就此消沉下去呀!还有许多未完成之事需要您去做啊!”   萧景琰这才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出房间,恢复了镇定的语气说:“你说得没错,我还有许多未完成之事。活着的人,我没能守住她……我只能去为地下之人沉冤昭雪了。”   他静静地关上房间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院。   苏宅,赵嘉仪和叶明给梅长苏说完今天的事情经过,梅长苏往披风里又缩了缩身子,摩挲着手中的手炉,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敏月现在在哪里…… ”一边担心下落未知的方敏月,一边又因为一天的奔波劳碌,赵嘉仪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梅长苏轻声安慰:“方姑娘身边有许多保护和照顾她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叶明问:“苏先生如何看今日之事?”   梅长苏回答得言简意赅:“顺理成章,却又意料之外。”   叶明点头同意:“敏月又一次棋行险招,恐怕也是无奈之举。”   赵嘉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明道:“我想敏月并不是真的要杀废太子,而是为了别的原因,不得不演这么一出戏。”   梅长苏接道:“郡主提到,方姑娘曾怀疑她的身边有誉王和秦般弱的眼线,此前静妃娘娘也想办法通知了我和靖王殿下,皇上正派人盯着方姑娘。有这样两方势力紧盯着她,今日之举,便能撇清她与靖王殿下的关系了。”   叶明却叹了口气:“只是站在靖王的立场,恐怕未必能明白敏月的用心。”   “当局之人,到底是最难置身事外,更何况靖王又是如此重情义之人。”梅长苏也表示了惋惜,转而又道出他感到疑惑之处,“苏某还有一事不明,即便是为了靖王殿下能够成功登上帝位,以方姑娘的背景,本不需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找废太子报仇也好,支持靖王对付誉王也罢,方姑娘只需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或是回南楚借用宇文耀的力量,都会比现在事半功倍。若是如此,无论是皇上的眼线还是誉王的眼线都奈何不了她。为何她会如此匆忙地走到这一步呢?”   赵嘉仪和叶明也不明白这一点,方敏月既然站在了靖王和梅长苏这一边,那么扳倒太子和誉王理论上都是早晚的事,她之前能够躲在城中等待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又突然那么着急在太子刚刚被废的时候就动手呢?   几人都猜不透其中缘由,梅长苏便按下了这个话题:“无论如何,皇上现在必定又对誉王生出了几分厌恶,进而对靖王生出更多的好感,方姑娘此举是大大地助力了靖王的地位稳固。苏某绝不会放着方姑娘的安危于不顾。我已经吩咐了各地江左盟的兄弟打探方姑娘的消息,一旦找到她就会保护她的安全。两位先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苏先生!”赵嘉仪和叶明齐声道谢。    ☆、身份   金陵城南,破败废弃的郡主府荒芜了多年,当年那场大火让四十多条人命被活活烧死在其中,金陵城中人都对这座宅子避而远之,让它更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将近六年前,那是赵嘉仪和方敏月在金陵度过的第一个夏天,见她们二人成天嚷嚷酷暑难耐,容嫂便向赵嘉仪提议在宅中深处挖一个地窖贮藏些冰块降暑。那时的方敏月只对这没有电冰箱的古代人的制冰之术啧啧称奇,却完全预料不到这一方小小的地下空间竟成了她如今在金陵唯一的容身之地。   那次从献州离开时,方敏月就遣散了所有的手下,原本只打算留下秦风保护自己,却不想青衡也再三表示绝不会离开,她便也只能带上这二人再次乔装潜回了城中。   金陵城中既有史越奉梁帝之命缉拿,又有江左盟中人奉梅长苏之命找寻,方敏月唯一能想到的躲避之处就是这处旧宅子中的地窖了。一来这处宅子早已被视为不祥之地而无人敢靠近,二来就算他们真的有心进来搜查,这处隐秘的地窖也只有曾经的府中人才能找得到。她料定赵嘉仪不愿踏及这处伤心地。   他们三人每天都在天亮之前乔装打扮混在城中各处,夜黑之后才回到地窖里休息,靠着这样的办法,竟也安然地度过了许久。就在这段由冬入春的时期里,大梁朝局又发生了剧变:悬镜司首尊夏江利用朝廷逆犯构陷七皇子而成为阶下囚,自□□时便设立的悬镜司被彻底查封;不久之后,梁帝又因誉王内弟引爆私炮坊一案,将誉王贬为了双珠亲王,禁足在府中;朝中唯一的七珠亲王萧景琰得到了满朝上下前所未有的拥戴。   秦风每天只是默默地跟在方敏月身后,时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几乎像个隐形人。青衡也依然每天尽力照顾方敏月的饮食起居,她时常感到疑惑,不知方敏月为何都落到了如今的境况也不愿返回南楚。她想问方敏月,又怕方敏月误会她吃不得苦而把她赶回南楚,每一次又都忍住。他们都不知道方敏月在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什么。   赵嘉仪和叶明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便会到苏宅拜访,目的也不必他们多说,只是每一次从梅长苏那里得到的回答都不是他们所希望的答案。找不到方敏月的踪迹,赵嘉仪始终无法安下心来。   梅长苏总是劝慰:“郡主不必太过担心,一直找不到方姑娘的踪迹,恐怕是她有意躲避的结果,既然如此,至少说明方姑娘现在还是安全的。”   赵嘉仪也有几分歉疚:“劳烦先生这么久,我实在是觉得心中有愧……”   梅长苏连忙回答:“郡主不必感到抱歉,方姑娘为苏某和靖王殿下所做之事,苏某谨记在心。如今之事,也是作为朋友应该为之。”   听到“靖王”两个字,叶明问:“靖王殿下可仍是对此有所介怀?”   梅长苏叹了口气道:“营救卫峥之事让他心无旁骛,救出卫峥之后,他又进一步了解了当年赤焰惨案的真相,如今的靖王,夺嫡与伸冤之志更加坚定不移。他不愿再提及方姑娘,苏某便也不再多言了。”   赵嘉仪有些不忍:“若是从前,靖王定然也会派人去找她的……如今他们二人却……”   叶明叹息道:“如今他已是胜券在握,更加动摇不得分毫。不愿提及,恐怕也是不愿再过多思虑,到底也是关心才乱。”   几人都看向洒在院中的暖阳,沉默不语。   萧景琰并非不会想起方敏月,只是如今他与方敏月仅剩的联系,除了那个锦袋之外,便是分别时方敏月扔下的那句狠话了。他无法想象他们再见之时是以敌对的关系,所以他不愿去找方敏月。他宁可相信方敏月已经回了南楚,哪怕她如秦风所说,嫁给了宇文耀,至少他们此时不会再有兵刃相向的机会了。   三月皇家春猎,梁帝独留皇后和誉王在京中,摆着浩浩荡荡的阵势离开了金陵往九安山猎宫而去。靖王、静妃、梅长苏、言豫津、赵嘉仪等人也奉命随行。   第二次来到皇家猎场,赵嘉仪却并没有半分兴奋之色。   原本兴致勃勃围观战况的言豫津发现赵嘉仪脸色不对,便迎上来问:“嘉仪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赵嘉仪回给他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了我上一次参加这样的围猎,还是在云南……”   “云南……”言豫津喃喃念着,似乎明白了让她惆怅的原因。   “一切都是从那场围猎开始改变的……敏月在这个时空里的命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言豫津似乎听得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他不愿让赵嘉仪更伤心,便开着玩笑引开了话题。   此刻身在猎宫之下安营扎寨的人们,并不知道此刻金陵城中已经不是他们离开时候的平静模样了。   梁帝为首的一众官贵之人离京之后,皇宫和金陵城上下都以皇后诏令为尊,皇后下令将城内外防卫之权由巡防营转为禁军接管,金陵全城戒严,所有城门都被禁军严格把控,城中人一律不允许出城,大街小巷之间的空气似乎也被这严肃的氛围而压得让人无法喘息。   宵禁之后,焦急地在地窖里等候了多时的方敏月和青衡终于在出口看到了秦风轻盈闪进的身影。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方敏月连忙上前问。   “九个城门全部都被封闭了,金陵如今已是铁桶一个,没人能够与外界联系了。”   “怎么会这样……”方敏月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偏偏是在皇上他们都不在宫中的时候,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您说的‘他们’是谁呀?”青衡不解问道。   “自然是如今留守金陵的誉王和皇后了。看来他们受了重挫之后还是不肯放弃……”   青衡仍是不解:“他们控制了金陵又能怎么样呢?”   方敏月思索着:“控制了金陵,就是控制住了皇宫,距离皇权也只差一步了……莫非!”   “誉王想要逼宫?!”青衡说出了方敏月的猜测,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风突然对方敏月正色道:“姑娘,这金陵城一天也不能再留了,现在我就带你回南楚!如今大梁即刻就要大乱,我不能再让您留在这里了!”   方敏月摇摇头:“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   秦风一把拽住方敏月的手腕:“现在已由不得姑娘了!我奉二皇子之命保护您的安全,只要没有危险,您想怎么做我都无所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您必须跟我回去!否则我无法向二皇子交代!”   方敏月挣开秦风的手,脸上也变得严肃:“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   青衡也接道:“是啊秦风,你总得让我们准备准备啊,至少等到天亮再走呀……”   秦风还欲反驳,方敏月却抢先一步说话了:“我还有一件事现在必须得请你帮我做到,做完这件事,我立刻跟你回南楚!绝不再犹豫!”   秦风的眼神冰冷:“若是我不愿做呢?”   方敏月脸上闪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我手中有一包镇龙散,你应该知道杨夫人在我出发之前给我下了蛊毒,你若是不答应,我便立刻吞下这包□□,那你带回去给宇文耀的,也只能是我的尸体。”   “你!”秦风被方敏月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盯着方敏月的眼睛,看到她黑瞳中的坚毅之色,过了半晌才恢复冷峻的语调问:“你要我做什么?”   “现在立刻去卫陵找霓凰郡主,告诉她誉王要举兵造反,让她第一时间带兵去九安山支援靖王!”方敏月语调平静,手却在袖中下意识地握紧。   秦风说不出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他看着方敏月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到底还是对他不死心!”   方敏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决绝:“你本没有必要牵涉其中,这是我真心拜托你的事,你若将它视作交易也无妨。我是守信之人,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回来,我便立刻随你回南楚,从此再无二心。天地为证!”   秦风没有再说话,双脚蹬地使出轻功飞出了地窖。方敏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她轻靠椅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卫陵离金陵不远,以秦风的身手,轻松避开了禁军出城,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目的地。自请为太皇太后守陵的穆霓凰见到秦风的时候十分惊讶,听他说明来意更是大惊失色。   秦风传完话正要转身离开,穆霓凰叫住他问:“秦公子,你身为南楚人,为何要如此相帮我大梁?”   秦风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只是与方姑娘做了个交易,我替她来此跑一趟,她随我回南楚向二皇子复命,与二皇子完婚,如此而已。”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卫陵再次往金陵城中而去。   秦风一直有些讨厌方敏月,不止因为她是大梁人,还因为她面对宇文耀的一片真心时闪烁不明的态度。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是内心一直都有自己的判断,他十分相信自己对方敏月的判断:这个女人是不可信的。尤其在他见到萧景琰之后,萧景琰和方敏月之间自然流动的情愫让他更加厌恶方敏月了。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宇文耀这么多年有多么重视方敏月,他还是无法做出会让宇文耀不悦的事来。今天方敏月的要求原本就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也本能地不相信方敏月会守约,可是方敏月以命威胁和她提出来的交易都让秦风仿佛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觉自己不得不去做这件事。   晨曦微露时,秦风带着满腔思绪回到了郡主府,接近地窖口时,他的胸中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空无一人的地窖时,秦风刚放下的心,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方敏月醒来的时候,四周闪着点点烛火,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厚的干草堆上,四周空气与郡主府的地窖相似,似乎来到了另一处地窖,只是这里的空间更大。仔细一看,她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牢笼之中,入口台阶上用陌生的眼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正是这一年以来几乎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青衡。   看到方敏月睁开眼睛,青衡移步向前,蹲下身冷冷地看着方敏月:“姑娘醒了吗?可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了?”   方敏月感觉全身无力,扭动脖子都十分困难,她有气无力地回答:“原来……秦般弱安插在我身边那个眼线……竟然是你……”   青衡轻蔑一笑:“你真笨!现在才发现我的身份!”   方敏月自嘲道:“说得没错……我怕走漏消息遣散了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了你!我的确是笨……”   “也不能这么说,你还是足够谨慎的,一直都把秦风带在身边,否则我早就下手了。”   “你明明是二皇子亲自挑选的……怎么会……”方敏月还是有些想不通。   青衡轻松道:“姑娘可知滑族人?”   “你竟然是滑族人?”   “滑族子民战败后虽然大都留在大梁,但也有部分流落到了其他地方,我便是其中之一。我一入京,秦姐姐便找到了我,安排了我的任务。为我族人做事,是我滑族子民的天责。姑娘切莫怪我!”   方敏月叹了口气:“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从未伤害我,我又能怪你什么呢?”   青衡的语气变得惋惜:“你待我不错,我本不想如此。要怪就怪靖王,就因为他太在意你,我们才不得不把你握在手中,作为最后的底牌!”    ☆、威胁   方敏月慢慢恢复手脚的力气,一边试图起身,一边对青衡说:“你们想多了,我跟靖王早已势同水火。”   青衡冷笑:“也难为你为了跟靖王撇清关系费了那么多工夫。可惜啊,别人还有可能被迷惑,但是我一直跟在姑娘身边,靖王有多在意你,恐怕不止我一个人看在眼里吧?秦风那次对你拔剑,为的也是这件事,不是么?”   方敏月没有回答。   青衡则继续说:“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哪怕靖王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但是以他的性情,定然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即便靖王如今为了帝位会置你于不顾,宇文耀总归是最在乎你的。我也没想到,姑娘如今竟然能有如此大的作用!”   方敏月终于撑起了身子,坐在了干草垫上,她语带轻蔑:“你们计划得很好,只可惜,我这个人质已经命不久矣。杨夫人给我服下的蛊毒只以一年为限,现在时限已到,我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了,你们留一个死人又有何用?”   青衡有些慌乱,还是强作镇定道:“反正萧景琰并不知道你中毒之事,只要他知道你在我们手上,就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会知道的。”   方敏月的语气越发笃定,这让青衡警惕了起来:“你怎会如此肯定?”   “秦风既然怀疑我对靖王存有异心,他必定会去找靖王问我的下落。毒发时限将近,秦风心里也清楚,告诉靖王是迟早的事。”   方敏月轻松的语调让青衡十分不满,她抓住方敏月散在背后的头发,强迫她看向自己,狠狠地说:“你果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宇文耀到底是看错了你!”   方敏月任她摆布,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我把宇文念带到金陵,扳倒太子,对付誉王,相帮梅长苏和靖王……我答应他的事,我都做到了。”   “可你背叛了他!你根本没有打算过要回去跟他成婚!”   方敏月微微喘息:“这件事……我没有答应过他……就算我答应了,也绝不可能做到……即便我肯,杨夫人也不会同意的……她给我下了这样的蛊毒,哪怕我按时回去了,她也绝不对给我解毒的……”   青衡放开了方敏月,退后了几步,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她:“你早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你只想在死前助靖王一臂之力?!”   方敏月看着青衡扭曲的脸,不再回答,笑意却更甚。   青衡不想再和方敏月说话,锁上牢门便转身离开了。方敏月平躺在有些扎人的草垫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三天之后,穆霓凰和萧景琰同时带兵赶到了九安山猎宫,生擒了誉王,成功平定了叛乱。大局安稳,便是收拾猎宫上下伤亡惨重、一片狼藉的残局。   赵嘉仪正配合着叶明一起救治伤员,靖王和梅长苏也在那里查看伤情,穆霓凰朝着他们走了过去,面色复杂。   “郡主!”几人见她走过来,都起身行礼。   萧景琰说:“此次多亏郡主从相隔不远的卫陵及时赶到压制住了叛军前锋,否则后果难测!”   梅长苏问:“不知郡主身在卫陵,是如何知晓誉王谋逆的呢?”   穆霓凰叹了口气,轻声说:“是秦风赶到卫陵通知我的……”   “秦风?!”几人都是一惊。   “誉王刚刚控制住金陵城的第二天晚上,秦风突然来到卫陵,告诉我是方姑娘要他来通知我的,让我务必及时赶到九安山支援靖王殿下。”   梅长苏轻叹:“方姑娘果然一直都在金陵。”   赵嘉仪一把抓住穆霓凰的胳膊,急切地问:“那敏月呢?秦风有没有说敏月怎么样了?”   穆霓凰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梅长苏,才回答:“秦风说……这是方姑娘和他的交易,他替方姑娘跑这一趟,解决困局之后,方姑娘便立刻随他回南楚,与……南楚二皇子完婚……”   赵嘉仪感觉瞬间乏力,喃喃道:“她回南楚了……”   萧景琰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穆霓凰见状不再多言,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收拾完誉王谋逆判断的残局再回到金陵,已过了十天,这十天的奔波劳碌,众人都觉得十分疲惫。还未回到京城,便听闻夏江越狱的消息,除了梁帝震怒不已,其他人都没有太感意外。   萧景琰回到靖王府又处理了一整天的公务,抬头已见夜色,刚放下手中案文,还未起身,便见一道黑影从窗外冲到了身前,一柄利剑直指自己的咽喉。   萧景琰没有动作,抬头一看对方的面貌,顿时大惊:“秦风?!”   门外列战英听到动静冲进了房间,见此情形正想叫人,却被萧景琰挥手拦住了。   秦风直接问:“她在哪里?”   萧景琰不明就里,但是隐约感觉到不祥的意味:“你问何人?”   “那日方敏月把我支到卫陵传递消息,回来便不见人了,她不是在你这里,还能在何处?!”秦风语中颇有怒气。   萧景琰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敏月不见了?”   秦风收回了剑,站在原处看着萧景琰紧张的表情。   萧景琰上前几步连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之前待在什么地方?怎么会不见的?”   秦风见状,已然断定萧景琰也不知情,便沉声回答:“此前我带着她和青衡一直躲在郡主府的地窖之中,那日我去卫陵来去不过两个时辰,她告诉我会在那里等我回来,最后却不见了,连青衡也一起消失了。这些日子我找遍了金陵城,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我原以为他会找你……”   列战英接道:“殿下一直都在外处理誉王的事,根本不清楚方姑娘的事情。”   萧景琰问:“她之前不是说要随你回南楚?她是不是已经先走了?”   “不可能的。”秦风摇摇头,“这金陵城内虽乱,但是九个城门依然是严格把控,没有一定身手根本出不去。而且这些日子大梁皇帝的人和江左盟的人也还是在四处找她,也都没有找到。”   “会不会方姑娘是去找嘉仪郡主了?”列战英猜测。   三人对视一下,便立刻动身前往赵嘉仪暂住的公主府。   听说三人的来意,毫不知情的赵嘉仪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人又一齐去了苏宅,梅长苏也丝毫没有方敏月的消息,众人都悬起了心。   此时,秦风颓然地靠在了门框上,低声叹息:“看来,她是活不了多久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萧景琰一把抓住他厉声问:“你刚刚说什么?!她为什么活不了多久了?!”   赵嘉仪也冲到秦风身前,急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秦风挣开了萧景琰的手,脸色却变得更加晦暗,半晌才回答:“她离开南楚之前,老夫人担心她会有异心,便给她喂了一颗蛊毒,此毒是用老夫人的血炼制而成,除了老夫人谁也无法解除。老夫人要她在一年之内回到南楚,否则她就会毒发而受万虫噬体之苦,最后痛苦至死。如今一年之期已到,她却不见了踪影,恐怕……”   赵嘉仪几乎站立不住,叶明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萧景琰脸色刷白,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很久,梅长苏才对秦风说:“秦公子,你可愿救方姑娘一命?”   秦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先生可有办法?”   “你现在立刻动身回南楚,将情况告知二皇子,务必要把老夫人带到金陵来。如今境况,方姑娘一定还在城中,我们会负责把她找到!”   秦风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立刻一使轻功翻墙而出,不见了踪影。   萧景琰见梅长苏如此安排,便问他:“此事先生可有头绪?”   梅长苏叹了口气:“誉王已被收押在天牢,但是夏江越狱,秦般弱也不见了,恐怕这件事,与他们有关。”   “难道敏月在夏江和秦般弱手上?!”赵嘉仪顿觉背后一寒。   “极有可能是如此。若是在他们手上便好办了,他们就等着靖王殿下回京,好将方姑娘作为人质威胁殿下,至少目前方姑娘还是安全的。只是那蛊毒是否已经开始发作……无法确定……”   “难道我们只能在此等待了吗?”靖王越发急躁起来。   “我们现在自然要派人去寻找,但是他们既然有心躲藏,恐怕找到的机会不大。但是皇上已经派出大批人马搜捕夏江,想必他撑不了多久的。”   不出梅长苏所料,他们派出去寻找方敏月的人都是一无所获,直到特意从琅琊阁来到金陵帮助梅长苏的蔺晨和飞流一起抓住了企图逃跑的秦般弱。   萧景琰下朝之后便听等候在宫门口的列战英说梅长苏抓到了秦般弱,就连忙回府从地道赶到了苏宅,出去一看,院中围着秦般弱的除了梅长苏和蔺晨,还有赵嘉仪、叶明和穆霓凰。   萧景琰连忙上前问梅长苏:“苏先生!找到敏月了吗?”   不等梅长苏回答,被控制在一张座椅上的秦般弱却笑了,边笑边得意地说:“看靖王殿下连朝服都来不及换的样子,我这一把可算是押对宝了!”   众人一看她如今仍是如此猖狂的样子,都气得牙痒。   梅长苏低声在萧景琰耳边说:“她不肯说出敏月的下落,非要等您来了才肯开口,恐怕就是为了试探殿下,殿下请务必把握分寸。”   萧景琰点点头,走到秦般弱面前,厉声问:“告诉我,你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般弱脸上仍带着笑,但是语间嚣张有所收敛:“我若是告诉殿下,能有什么好处呢?”   萧景琰强压下心中的怒气,问她:“你想要什么好处?”   “殿下让我安全逃出金陵,梅宗主也能保证绝不派人追杀我,我便让我的同伴放了她。”   赵嘉仪也上前问:“敏月她现在怎么样了?”   秦般弱毫不犹豫地回答:“方姑娘是我最后一条退路,我自然待她很好……”   “你说谎。”梅长苏打断了她的话,“你如今便不肯说实话,叫人如何相信你会守信?”   秦般弱别过头闭口不言。   萧景琰也沉默思索着,过了半晌才对她说:“敏月现在有性命之忧,我可以同意你的条件,但是顺序必须以我为先,找到敏月,我就放过你这一次,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你就代替夏江住进天牢里去吧!”   秦般弱却仍然不肯松口,不甘心地紧盯着萧景琰。   梅长苏却恍然大悟道:“殿下!我想到一个地方!”   众人大喜望着他:“是何处?”   “刚才殿下提醒了我,恐怕那个地方需要请夏冬帮忙才能进去了!”   众人皆按梅长苏的吩咐行事,宵禁之前,留守在苏宅的萧景琰、赵嘉仪等人终于等到了被人小心抬进来的方敏月。   众人都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昏迷不醒的方敏月。   黎刚则问梅长苏:“宗主是如何猜到秦般弱的人将方姑娘藏在悬镜司地牢之内的?”   梅长苏叹了口气回答:“我还是反应得晚了一些,原本听到秦风说方姑娘躲藏在郡主府地窖时我就该想到这一点的,京城中废弃的宅子我们都去找过了,却没想到去搜一下被查封的地方。直到今日殿下提起夏江,我才想到了这个地方。”   方敏月脸色苍白,气息微弱,额头上不断地冒着虚汗,像是昏迷却又一直痛苦地拧着眉头。叶明给她仔细地号了几遍脉象之后,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赵嘉仪和萧景琰见状同时问:“怎么样?!”   叶明放下方敏月的手摇摇头说:“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了……”   众人的心都是一紧。   萧景琰接着问:“有多严重?”   “依我对南楚蛊毒的了解,一旦开始发作之后,频率和程度都是不断递进的。目前应该尚在初期,一日最多也就发作一次,但是之后再不能解的话,便会越来越频繁。发作之时全身就像被毒虫啃咬一般痛苦……”   叶明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赵嘉仪握着方敏月的手,不忍地闭上眼睛,却止不住眼中不断流下的泪水。   萧景琰又问:“就算不能解毒,可有压制之法?”   叶明无力地摇摇头:“压制之法是有,但是效果……恐怕难以尽如人意……”   梅长苏连忙吩咐黎刚:“快去请晏大夫和蔺晨过来!”   二人也立刻赶来客房为方敏月号脉,得出的答案却与叶明并无二致。   萧景琰和赵嘉仪原本带着希望的目光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梅长苏轻声安慰道:“看来只能靠秦风去将老夫人请过来了,我明日会加派人手去路上接应的,争取尽快让他们赶过来为方姑娘解毒,两位先别太过担心。”   赵嘉仪泣不成声,萧景琰艰难地站起身,对梅长苏道了声谢。    ☆、解毒   翌日一早,整夜都没有意识的方敏月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直守在她床边的赵嘉仪又惊又喜,笑中带泪地紧握着她的手。听到动静的梅长苏、叶明等人也围了上来。   “敏月!你感觉怎么样了?”   方敏月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看着赵嘉仪沉默不语。   叶明连忙上前给她号脉,察看过后对赵嘉仪做出一个“放心”的表情,赵嘉仪才松了口气。   方敏月这才用虚弱的声音说:“我觉得……现在这个场面特别熟悉……我一睁开眼睛,你们两个就围着我嘘寒问暖,啰嗦得很……”   听到她还有心开玩笑,众人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赵嘉仪依然紧抓着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们已经让秦风回南楚去请老夫人来给你解毒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方敏月的视线却突然移开了,她开始朝围着自己的那一个个面庞里找寻着某一个人。   梅长苏知道她的意思,轻声说:“靖王殿下在这里守了你一夜,你醒来之前他已进宫去上朝了。”   方敏月向梅长苏投去感激的目光,又把视线移回了赵嘉仪的脸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姐姐……我这次……可能是真的要走了……你别伤心……”   “你别胡说!老夫人就在来的路上了!你不会有事的!”赵嘉仪心中慌乱,她努力劝服着方敏月,也劝服着自己。   “你冷静一点……好好听我说……上一次,我怕你难过,不敢对你说实话……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隐瞒你了……”   赵嘉仪脸上不断滚下豆大的泪珠,她啜泣着对方敏月说:“好……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老夫人是不会救我的……从我住进宇文耀府里的第一天,她就对我恨之入骨……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我可以去求她……只要她愿意救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赵嘉仪已经泣不成声,因为她的理智驱使她相信方敏月说的是实话。其他人也明白这一点,便都沉默不语。   “你别难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姐夫陪在身边,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寂寞了……”   “你别说这种话……你跟他不一样!你知道的!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还记得吗?我们俩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已经离开我一次了,这次不能再扔下我了……”   “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想见的人也都见到了……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只是……”   方敏月又看了一遍屋内的人,轻声乞求:“别让他知道……”   “敏月……”赵嘉仪叫得无力。   “他不需要知道……”方敏月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   叶明也忍不住说:“可是靖王他一直都很在意你……”   “我现在还是皇上派人全城搜捕的罪犯……要是让他的父皇知道他跟我有牵连,那么苏先生和他努力了这么久的事不就功亏一篑了……”   “靖王是不会在乎这些的!”赵嘉仪提高了音量。   “可是我在乎!我跟他不会有结果的,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何必有这些无谓的纠缠呢……”   “敏月……”赵嘉仪还想再劝,却感觉到方敏月用尽力气一般回握住她的手。   “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方敏月说得十分坚决。   众人见她如此,都不再多言了,只留下叶明和赵嘉仪继续照顾她休息。   萧景琰下朝之后立刻就有许多朝臣上前与他商讨国事要务,到底是推脱不得,尽管有些心神不宁,他还是努力集中注意力解决掉了这些平常让他投入了最大心力的事情。等到他终于从宫里出来,马不停蹄地从地道赶到苏宅的时候,夕阳晕染出的天空已经红得刺目了。   休养了一天一夜,又服下了叶明、蔺晨和晏春秋三个大夫一起调制出的压制毒性的药,方敏月这时候已经能够坐起身,还能在赵嘉仪的搀扶下慢慢地在房院间走动了。萧景琰钻出地道门往院中的看的时候,正见到方敏月像他们二人难得深谈的那一晚一样:坐在门廊下,静静地看着院外的天空,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朝他一笑,又再次转了回去。   众人看到萧景琰现身,都识趣地默默退出了这个房间。萧景琰慢慢走到方敏月身边坐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有惊喜,有欣慰,还有眉头紧锁的担忧。   不等萧景琰开口,方敏月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笑得更欢了。萧景琰不明就里,方敏月笑完之后才说:“亲王的衣服可真难看!你穿着特别难看!”   看着方敏月脸上嫌弃的表情,听着她久违的玩笑话,萧景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一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   方敏月看着他语塞的样子,又打趣道:“听说你就要穿上太子的衣服了,我连想都不愿意想,太子那身衣服比这一身还难看!”   萧景琰这次没忍住笑出了声,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   看到方敏月也看着自己笑,萧景琰收敛住刚刚放松的表情,关切地看着她,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着呐!我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能有什么事?明天我就能出去逛街了!”方敏月语调仍是轻松。   “可是……你的毒……”   “别担心,解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现在我身边可是有三个神医呐!他们都会帮我压制毒性的。过几天等老夫人一到,我很快就会彻底好起来了!”方敏月边说边盯着萧景琰的眼睛,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萧景琰见她眸中的肯定,没有怀疑她的话,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过片刻,他的表情又再次变得黯淡,像是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方敏月不解:“你怎么了?”   “病好之后……你便会离开了吧……”   萧景琰低头轻叹的这句话让方敏月心中大乱,她立刻转过头不让萧景琰看到自己的表情,语调轻松道:“那是当然,我在金陵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当然是要好好出去放松放松了!回琴川看看方家那些人,再跟着姐姐姐夫去一下传说中的自闲山庄……”   “然后呢?”   方敏月的一只手被萧景琰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抓住,让她不得不回过头面对着他,她仍然故作镇定问:“然后什么?”   “做完这些事之后,你会嫁给南楚二皇子吗?”   “这与你无关吧……”方敏月想要收回手,却没有成功。   “你真的觉得与我无关吗?”萧景琰的语调中透出一丝无力,击在方敏月的心中却变得震天响。   “你是大梁未来的天子,而我是与南楚人勾结的奸人,现在都还在被陛下派人追踪,你我怎么可能有关?”方敏月的声音也变得弱了许多。   “这些一点都不要紧!”萧景琰伸出双手握住方敏月的双肩,用力让她转向自己,有些急躁地说,“只要你说一句,你不会嫁给宇文耀,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也好日后也好我们都可以解决!你明白吗?”   听到萧景琰带着乞求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方敏月感到自己所处的世界都静止了,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萧景琰依然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她,这才抬起手拂掉了搭在自己双肩上的粗糙的、伤痕累累的手:“你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是吗?现在还不是允许你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萧景琰有些错愕地看着方敏月,无法回答。   “没错,你现在是大梁储君的不二人选,封太子是迟早的事,登帝位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你真正想做的就只是击败誉王和献王当上太子吗?你说过要为你的皇长兄、林殊还有七万赤焰军而活,要为他们伸冤,你真正要对抗的,是你高高在上的父皇不是吗?”   萧景琰听着方敏月不带任何感情的话,他感到自己刚刚热络起来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你,还有你身后的这么多人,花了那么长时间、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才让你重新成为陛下心里最好的皇子。你现在就要为了我让这一切功亏一篑吗?”不等萧景琰回答,方敏月就继续用更冷的声音说,“只要我被陛下的人发现,你就百口莫辩了。他能杀皇长子、能贬献王、能逼誉王自裁,你又算得了什么?你想要伸冤的那点希望,一瞬间就能够破灭!”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萧景琰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知道方敏月是对的,没有一句话他可以反驳,哪怕他已经在心里反复思索了很多遍,仍然无法否认,方敏月对他心里的想法,还有目前形势的估计,都比他自己还要准确。   “事到如今,你的朋友、兄长就在天上看着你,等着你迈出最后那一步。殿下,别做出愚蠢的选择!”   过了很久,萧景琰才轻声回答了一句:“我明白。”   在通道拐角处看着二人沉默不语的梅长苏和黎刚,脸上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方姑娘真是深明大义啊!”黎刚忍不住感叹。   梅长苏却语带忧伤地说:“恐怕我也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黎刚不解:“宗主何出此言呢?属下并未见宗主与方姑娘谈起此事呀……”   “为太奶奶守丧期间,她来找我的那一次,恐怕她已经大略猜出我的身份了。”   “原来是这样,方姑娘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她若要与靖王殿下终成眷属的话,要跨越的障碍着实不小,光是这生死之别就……”   黎刚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了梅长苏和穆霓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才立刻闭口不言。尽管如此,梅长苏眸中的忧郁之色却已经满溢了。   没过半个月,梁帝择吉日册封靖王为太子的消息便传开了。梅长苏吩咐黎刚找来些人把密道彻底封锁了,萧景琰一日胜过一日地忙碌了起来,能挤出来到苏宅看方敏月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方敏月似乎不甚在意,自从梅长苏找人给她做了一把摇椅之后,她便经常坐在上面,半躺着看着天上的云鸟,看起来颇为惬意。   这十多天里,她的蛊毒发作了几次,每一次的情况都十分骇人:她真的感受到了全身每一处都被毒虫啃咬的感觉,痛苦得失去了意识,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尖叫连连,短则一刻便能结束,长的时候却能整整发作半炷香的时间。赵嘉仪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自己也几乎要心痛得晕过去,每天都在床边守着方敏月,在她睡着的时候就以泪洗面。所幸的是,萧景琰没有一次遇上过方敏月毒发的时刻。   “哎呀!你瞧瞧我现在这日子多酸爽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用烦恼,还有一堆人为我的衣食起居忙前忙后。我还这么年轻,就享受起了跟我爸一样的退休生活,真是人生大幸呀!”方敏月坐在她的摇椅上,看着赵嘉仪在自己身边忙得团团转的样子,便如是说。   赵嘉仪“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   “诶,你说这会儿是不是有个wifi有个ipad就完美了?”方敏月貌似随意地提起这些现代的东西,让赵嘉仪心里也感慨不已。   赵嘉仪坐在方敏月旁边的摇椅上,叹了口气说:“咱们俩也到这里六年多了,我都不知道这日子是过得快还是过得慢。”   “你多好啊!说好的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竟然被人给挖了墙角了!”方敏月提起这件事仍然是阴阳怪气。   赵嘉仪却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思:“你为什么不跟靖王在一起?只要等到现在的皇上退位,你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阻碍了,你们明明都……”   方敏月轻笑了一声,回答道:“别人不懂我,你还不懂我,那可真叫我伤心了!”   赵嘉仪不解道:“你说什么呢?”   “咱们二十一世纪新女性,就算穿越到重男轻女的古代,也不能丢了独立女性的气节呀!给人当小妾算个怎么回事?你倒是找了个愿意一夫一妻制的;我可不能去给萧景琰当小老婆呀!”方敏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是靖王他对你是不一样的!”赵嘉仪自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方敏月这一点的人,可是她仍然觉得方敏月和萧景琰如果就此错过,实在太过可惜。   “你们都不说我也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状况,静妃娘娘最近肯定忙着给他相亲呢!”   方敏月似乎是不在意地说着,赵嘉仪的心却像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我只是身体不好,脑子还没坏好吗?这点事情,不用你们考虑好要不要告诉我,我就能想到了。就算我能容忍他有小老婆,可就算静妃娘娘再怎么通情达理,我也当不成那个正室。”   方敏月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赵嘉仪静静看着她的眼中早已积聚了一层泪水。   就在这时,黎刚冲进了院中,面色大喜对着二人说:“郡主!方姑娘!二皇子来啦!”   “你说什么?!”赵嘉仪和方敏月同时直起身子问,脸色却是大不相同,赵嘉仪大喜过望,方敏月却是难以置信。   “盟中人来报,已经到了城门口了,不出一炷香便会到达这里了!”   “太好了!你有救了!敏月!你有救了!”赵嘉仪抱着方敏月边说边哭,方敏月也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眉头却越锁越紧。   虽然只是一炷香的时间,萧景琰却还是比宇文耀早到了一步。看到听到消息兴冲冲来到自己面前的萧景琰,方敏月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到底还是要出现了。   “月儿!”伴随着这声熟悉的呼唤,宇文耀撇开了在前带路的梅长苏和秦风,飞奔一般地来到院中,坐在了方敏月身边最近的位置,一把握住她的手,无比关切地说,“别怕!我来了!”   看到宇文耀旁若无人的表现,院中的气氛变得越发古怪,原本在外面闲逛的蔺晨也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出现在了梅长苏的身后。同样坐在院中的萧景琰和赵嘉仪脸上都有些尴尬。   “你来了……”方敏月任由宇文耀握着自己的手,因为她早已尝试过拒绝这样亲密的接触,却从未成功过。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二人之间默契与亲昵的表现。   萧景琰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却说不出一句话。   赵嘉仪也顾不得这些,直接向宇文耀恳求道:“请二皇子救救敏月吧!”   不需要介绍,宇文耀就知道这里所有人的身份,他对赵嘉仪说:“郡主请放心,母亲身体不适无法舟车劳顿赶到此地,但是我已经获得了母亲的血,只要按这方子一同煎药服下便能解月儿身上的毒!”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药方和一个瓷瓶,叶明连忙上前来接。   方敏月突然大声说了一句:“慢着!”   叶明和宇文耀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告别   “敏月……你怎么了?”赵嘉仪看到方敏月的异样,小心翼翼揽住她的手腕问。   方敏月转过头,安慰似的朝赵嘉仪笑笑,轻声说:“没什么,别担心。”   “那我还是先把药配好吧……”叶明见状再次伸出手想去接宇文耀手中的瓷瓶和药方。   “等一下。”方敏月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转向了宇文耀,“殿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姐姐姐夫可以留下,诸位能回避一下吗?”   众人虽然都是大惑不解,却也按她的要求慢慢退出了这个院子。萧景琰看起来十分不悦,叶明见他一直站着不动,连忙上前低声劝了几句,他才挪步往外而去,出门之前又回望了方敏月几次,却都不见方敏月回头看他一眼。   院中只剩下了方敏月、宇文耀、赵嘉仪和叶明四人。   方敏月一边坐在石凳上,一边招呼着其他三人也坐下。   “敏月……你到底是怎么了?二皇子好不容易给你把解药带回来了,你为什么……”赵嘉仪心中越来越着急,忍不住问。   一旁的叶明在桌下轻握住赵嘉仪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她这才收住了满肚子的疑问。   宇文耀看起来也是坐立不安,方敏月从他手中拿过那个瓷瓶,看了看瓷瓶,又定定地盯着宇文耀,问:“你对老夫人做了什么?”   三人闻言都大惊失色。宇文耀露出不自然的笑,有些犹豫地回答:“母亲当然是在南楚了……我怎么可能对母亲做什么呢……”   “你刚才说,这是老夫人的血?”方敏月举起那个瓷瓶用越发冷酷的语气问宇文耀。   “当然是了,这世间只有母亲的血能够解你的毒,她不愿到大梁来,我便向母亲请求,取了她的血来到这里给你解毒……”宇文耀说话间眼神有些闪烁,下意识地不与方敏月对视,不自然的神情连赵嘉仪和叶明都看出来了。   “你从不对我说谎的。”方敏月放下瓷瓶,静静观察着宇文耀脸上的表情。   宇文耀无奈地看着她,眸中竟流露出了乞求之色。   “老夫人是绝不会愿意救我的,所以你才会亲自赶来,对吗?”方敏月没有理会他恳求的神色。   “母亲她是不愿意亲自来……但是这瓶中的血真的能够救你!你喝下药之后就跟我回南楚,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相信我!”宇文耀伸手紧紧握住方敏月的双肩,激动地说着。   “你要对我说实话。否则,我绝不会吃这药的。”方敏月无动于衷,任由宇文耀的双手在她肩上越攥越紧。   宇文耀神色痛苦,却没有回答。   “回答我,你把老夫人怎么样了?”方敏月又问了一次。   宇文耀重重地垂下头,咬紧了牙关闭口不言。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秦风忽然走进院中,用一贯冷漠的声音回答道:“老夫人已经死了。”   院中的空气因为这句话静默了一刻,方敏月呆立当场。   “秦风!谁允许你说话的!出去!”宇文耀突然站起身,大声呵斥。   秦风却第一次违抗了宇文耀的命令:“少主,方姑娘说得出做得到。您若不愿让她知道真相,她也绝不会喝下那药的。”   “是真的吗?”方敏月转向宇文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问。   宇文耀在这千里的路途上忍耐了将近两个月的痛苦终于在方敏月的逼问下一点点从心头溢了出来,原本高大挺俊的身躯在这一刻也变得软弱了许多,他再次握住方敏月的肩膀,恳求道:“月儿,我已经失去母亲了……我现在绝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明白吗?”   方敏月瞪大了眼睛质问道:“是你杀了她?!”   “不是的……不是我……”宇文耀痛苦地摇着头不断否认。   “老夫人是服毒自尽的。”身后的秦风不忍自家少主如此痛苦,轻声替他说出答案,“我刚回到王府,将消息告知少主,少主当天就准备出发,去了吊脚楼想请求老夫人一同来此为姑娘解毒,谁知……老夫人早上已经服下了凝血丸……当天就过世了……”   叶明听到这里,看向桌上那个瓷瓶诧异道:“凝血丸!?那是服下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令人全身血液凝结而亡的剧毒之物啊!”   赵嘉仪也发现了不对:“全身血液凝结?!那这瓶子里装的是……”   方敏月听到这里,双眼泛红地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宇文耀的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老夫人宁死也不愿意让我活下去。那你告诉我,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宇文耀扭过头,表情痛苦地扭曲着,咬着牙一言不发。   方敏月突然拉开了他的袖子,宇文耀想要躲避却已经反应不及了,方敏月立刻就发现他的左手小臂上被一圈绷带包住的伤口,白色的绷带上渗出了斑斑血迹。方敏月立刻泣不成声。   宇文耀见到事已至此,也不再隐瞒了,他放下自己的衣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释怀的微笑,左手握住方敏月捂着脸的手,伸出右手把她脸上的眼泪一点点拂去,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集结了南楚所有的名医,虽然母亲没有留下一滴血液,但我是她唯一的血脉骨肉,我的血虽然不能彻底解你的毒,但是暂时压制毒性的效果还是很好的!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方敏月依然埋头啜泣不语。一旁的赵嘉仪和叶明得知真相也是揪心不已,秦风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事的!我从小习武,身体很好,只是一点血而已。只要能够救你,给你喝一辈子我的血也没有关系的!”宇文耀再次温柔地安慰方敏月,边说边轻轻地抚摸着她头上的细发。   见方敏月仍然是低头不语,宇文耀把头转向叶明,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快把药拿去熬了。叶明与赵嘉仪对视了一眼,想到方敏月毒性发作的时候痛苦的样子,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叶明刚刚不动声色地拿起瓷瓶,方敏月却挡开了宇文耀的手,一边站起身,一边用手背拂掉了脸上的泪水。她的声音仍然带着些哭腔,语气却变得冷漠无比:“你走吧,这个药,我绝不会喝。”   “敏月!”宇文耀也站起身,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你们若是强迫我,服毒也好,撞墙也好,绝食也好……我立刻自行了断。”方敏月的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寒意,让她身后几人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进了屋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萧景琰刚走出院门没一会儿,宫中人就来报静妃要他进宫商讨大婚之事。   来到芷萝宫时,静妃正满脸喜色地看着堆了满桌的画像,听到宫女通报靖王到的声音,抬起头时,却看到自己儿子满面愁容的样子。   “景琰!你这是怎么了?”静妃关切地迎上前问。   萧景琰被静妃拉到了桌边坐下,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随意地回应着:“儿子见过母妃……”   “你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刚才去哪儿了?”静妃见他这样,更加担心地追问。   靖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了母亲的面前,他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失落地回答:“我刚刚从苏宅出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静妃递给他一杯茶,他却只是端在手中,无心饮用。   萧景琰盯着手中的茶杯说:“刚才……南楚二皇子来了,敏月要单独与他谈话,便把我们都遣走了……”   “敏月姑娘……”听到方敏月的名字,静妃已经明白了大半,又问,“南楚二皇子怎会亲自来到大梁?”   “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告诉母亲……敏月她在一个月前被秦般弱安排的线人给抓走了,一直关在悬镜司废弃的地牢之内。我们把她救出来时,才发现她从南楚回大梁时,被二皇子的母亲喂了蛊毒,若是一年之内不用老夫人的血作药引,就会毒发以致身亡……如今一年之期已过,她身上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静妃大惊:“蛊毒发作起来全身犹如被万虫啃噬!敏月姑娘竟然……”   “二皇子得到消息以后带着老夫人的血赶到了苏宅,现在应该已经解了她身上的毒了。”   静妃见萧景琰虽如此说,脸上的表情却仍没有放松多少,便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问:“敏月姑娘身上的毒已解,你却仍是放不下心,可是担心她与二皇子的婚约吗?”   萧景琰似被戳到了痛楚,手中茶杯越握越紧:“我对她说,只要她不去南楚,不嫁给二皇子,那就什么都不重要……可是……”   “景琰……”静妃的眉头也锁在了一起。   “可是她说,这些与我无关……我坐上储君之位并没有结束这一切,我要为皇长兄和小殊洗刷冤屈,我的身边就不能有她……”   静妃忍不住叹息:“她说得没有错。”   “我知道她说得没有错!可是母亲……”萧景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静妃的眼睛,“我第一次,那么害怕一个人离开我!我真的想要好好地照顾她,但是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带给她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吗母亲?”   静妃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柔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敏月姑娘,我知道你想把她留在身边,好好弥补过去的一切。可是景琰,你确定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吗?两个人若是心不在一处,那就万万不可勉强。更何况,你如今还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与责任,这里面,就有方姑娘的一份呀!”   萧景琰无力地垂下头:“可是我今天,见到她和宇文耀那么亲密的样子……我就无法平静下来……”   “景琰,你对敏月姑娘有情,可是她对你而言却是一个威胁,你明白吗?”静妃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萧景琰的声音越来越小。   静妃心知今天不是适合提起选妃之事的日子,柔声宽慰了萧景琰几句之后,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苏宅之内,宇文耀一行人退出后院不知所踪,方敏月躺在自己的床上假寐。赵嘉仪知道她不想说话,也没有去打扰她。梅长苏上前关心,赵嘉仪和叶明终究是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也认定梅长苏是可信赖之人,便将今日知道的残酷事实告诉了梅长苏。   等到方敏月真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宵禁之后了。看到门廊下坐着的梅长苏,便上前也坐在了一侧。   “郡主和叶大夫已经告诉我了。二皇子将那药留在了这里,姑娘若是需要……”   “我不需要。”不等梅长苏说完,方敏月就干脆地回答了一句,过了半晌,又问了一句,“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吗?”   “姑娘若是不希望我说,我便不会多言。”梅长苏的语调如月光一般清冷。   方敏月也轻道了一声:“多谢了。”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还是想多问一句,你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为何偏要为难自己?”梅长苏问得隐晦,方敏月却听得明白。   “先生找蔺少阁主给聂将军治病的那天,霓凰郡主问你,你还有多少时间。我听到你对她说,还有十年。”方敏月转头看向梅长苏,“同样是命不久矣,你也多少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梅长苏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注定要走向死路,哪怕是让他痛苦这一时,只要他知道,我还好好地活着,就算不在身边相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方敏月看着深沉的夜色,轻声说着,“只是,我不得不伤害那个舍弃一切爱护我的人……”   “你若是不伤害他,便可以多活很久,十年、二十年都未可知。”   “苏先生,你我都是活了两次的人,有些事可以说比别人看得更清。若是不能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梅长苏看着方敏月脸上淡然的表情,心中那块巨石仿佛又加了许多重量。   没过多久,梁帝以圣旨昭告天下,册封皇七子萧景琰为太子,正位东宫。而静妃也为萧景琰挑选好了中书令柳澄的孙女为太子妃。   在这期间,萧景琰也会抽空来看方敏月,她却都会第一时间躺回床上避而不见。比萧景琰难应付的是宇文耀,他每一天都会来到苏宅,恳求方敏月喝下他的血、随她一起回南楚,无论方敏月怎样冷漠拒绝,他都雷打不动天天上门相劝。   赵嘉仪见她如此辛苦,也心疼不已,对方敏月提议:“不如,我们从这里搬出去吧!”   方敏月躺在摇椅上,对着赵嘉仪微笑:“是要搬出去,不过现在还不行。”   下午宇文耀又带着秦风来到了苏宅,躺在摇椅上的方敏月一反常态地伸手招呼他们来到自己的身边。   宇文耀大喜过望,以为方敏月想通了,连忙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问:“你愿意喝药了是吗?”   方敏月微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宇文耀发自内心的笑容让方敏月觉得有些刺目。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喝下这瓶药。”   宇文耀见过一次方敏月毒发的样子,回想起那时的痛苦,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你愿意喝药,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现在立刻离开大梁回南楚,永远不再回来。”方敏月平静地提出自己要求。   宇文耀心中升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凉水瞬间浇灭,惊喜的表情转瞬即逝,看着方敏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冷:“果然如秦风所言,你为了萧景琰,宁可连命都不要,也不愿随我回南楚!?”   方敏月脸上微微带笑的苦涩表情却未变,她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你答应我,我立刻喝药。你对我的心意,我心领了,这瓶血我也领了。但是你要给我别的东西,我受不起。”   “你只要跟我走!没有什么受不起的!”宇文耀的心中涌出了绵长的愤怒与不甘:明明救她的人是他,五年来真心相待、悉心照顾她的人也是他,一直等待着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血去给她续命的人也是他……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是没有自己?   “我明白,你对我一片真心。可是我来到这里以后,被迫而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只想抓住那为数不多的能够自己做决定的机会,当年在云南救你算一次,现在选择自己的生死也算一次。你还有帝王大业在前,老夫人为了你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事已至此,你我的缘分,就此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啦,字数up~up~ ☆、坦然   以宇文耀为首的一行南楚人离开金陵的同时,赵嘉仪和叶明也悄悄地带着方敏月离开了苏宅。院中的石桌上,曾经装着宇文耀的血的那个瓷瓶静立着,瓶塞已开,空空如也。   金陵城边那座小小的叶宅,在这些日子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碧影一直守着这座叶明曾经行医居住的屋子,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终于迎来了叶明和赵嘉仪,还有喝下了宇文耀的血之后情况暂时稳定的方敏月。他们无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却也没有刻意告知任何人。不多想的人,便自然以为方敏月依约跟着宇文耀回了南楚,而真正了解内情之人,也不会去打扰他们的清净。有能力如梅长苏,还总是派人去叶宅周围,在史越的人面前替他们打掩护。   叶明翻出了自己所有的医书典籍和珍藏的药材,每天都绞尽脑汁钻研能够彻底给方敏月解毒之法,赵嘉仪和碧影则一个照顾着伤员一个协助着大夫。看起来最无所事事的方敏月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离开苏宅的时候也没忘了把那把摇椅给顺走,搬到了叶宅以后照样每天躺在摇椅上等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们三人都看得出,方敏月现在的轻松自在,一方面因为摆脱了宇文耀给她的压力,另一方面,其实就是在等死。皇宫里传来的消息不断:皇七子靖亲王萧景琰被梁帝册立为监国太子,开始一步步整顿大梁朝局。静妃也为萧景琰挑选好了太子妃——中书令柳澄的孙女柳氏,即日便要与太子完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赵嘉仪都是心惊肉跳,既怕方敏月知道了伤心,又怕她不知道就会真的放心这样消磨殆尽。   “敏月,你没事吧?”赵嘉仪把萧景琰就要成亲的消息小心翼翼地告诉方敏月,见她依然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样子,忍不住又试探着问。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太子娶太子妃,不是很正常么。静妃娘娘选的人不错,对他大有助益。”方敏月的语气很是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静妃娘娘她也是为了……”赵嘉仪很清楚,静妃是知道方敏月的存在的,她应该也很明白方敏月和萧景琰之间的事情,甚至作为母亲应该比旁人知道得更多。赵嘉仪接触过静妃,知道她宅心仁厚,肯定不会置方敏月于不顾,可是这件事情,终究也是不能苛责她为人母的立场。所以她想要替静妃解释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下去。   “静妃娘娘和杨夫人,有些地方是没什么区别的。”方敏月淡然开口,听得赵嘉仪一惊,她看到方敏月缓缓睁开的眼睛里盛满了黯然。   “敏月……你别难过……”赵嘉仪轻抚方敏月的肩,“你还有我呢,我是不会变的!”   赵嘉仪正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却猝不及防方敏月朝着她大翻白眼,不屑道:“得了吧,你别在这给我立flag了,等你和你老公有了娃,还能顾得上我?”   赵嘉仪又好气又好笑,两个人你推我搡地打闹起来。玩到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院门旁已经站着的两个人。   碧影见她们仍然没有注意到客人,就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两人这才安静下来,一齐扭头看向碧影,顺着视线看到碧影身后站着的两个身披厚重连帽斗篷的人时,却都惊呆在了原处。   赵嘉仪一眼就认出了静妃,方敏月却眨了好几次眼睛才辨认出静妃身旁那个是萧景琰的侧妃姜氏。赵嘉仪连忙拽着方敏月起身给静妃行礼,方敏月是第一次见静妃,不明就里的脸上也满是尴尬。静妃不甚在意,温和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而是关切地静静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姜氏把静妃扶到桌边坐下,碧影给几人上了茶,退到了屋内,在静妃的吩咐下,三个晚辈也坐了下来。   “娘娘,您这样出宫……”赵嘉仪很是担心她的安全,嫔妃擅自出宫万一被发现可是大罪。   静妃柔声宽慰:“郡主请放心,我已为今日出宫安排了许久,傍晚前回去便不会有事。”   赵嘉仪跟方敏月对视了一眼,又问:“那您今日专程来此是为了……”   不等赵嘉仪说完,方敏月就轻声打断道:“娘娘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出宫来此,是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此言一出,院中气氛顿时凝结,赵嘉仪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眼前三个人微妙的表情变化。   静妃朝着方敏月会心一笑,微微点头赞许道:“敏月姑娘果然聪明,我正是为了见姑娘一面而来。”   方敏月也微笑,尽管面色有些苍白,却是不卑不亢:“娘娘请说吧。”   静妃凝视着方敏月的脸,沉吟了一会儿才问:“你既没有随南楚二皇子离开,可愿意留在景琰的身边?”   赵嘉仪没想到静妃会如此坦率,原本已经狂跳的心瞬间停了一拍,她立刻扭头看向方敏月,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方敏月竟然正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来回打量着静妃和姜氏。   赵嘉仪连忙抓住敏月的手,压着声音急切地说:“敏月!不可在娘娘面前放肆!”   听到赵嘉仪的警告,方敏月反而直接放开心怀一样地大笑了几声。   赵嘉仪急了,屋内听到动静的叶明也连忙跑了出来,二人一把拉起方敏月,连声向静妃鞠躬致歉:“娘娘恕罪!敏月她不懂规矩!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静妃也被方敏月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但眼下时间紧急,她也保持着微笑柔声道:“不必与我拘礼,敏月姑娘请坐吧!”   方敏月挣开赵嘉仪和叶明的手,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赵嘉仪和叶明却不敢坐下了,双双屏息站在方敏月的身后。   静妃没有介意方敏月刚才的无礼举动,又轻声问了一遍:“我想知道,姑娘是否愿意留在景琰的身边陪伴他?”   这一次方敏月仍然没有回答静妃,而是对着赵嘉仪笑道:“明明是我喜欢的男人,现在他的母亲和他的小妾为了让他顺利娶回正房,竟然一起坐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地求我!姐姐,你不觉得好笑吗?”   赵嘉仪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因为方敏月话的内容,更因为她讽刺的语句中透出的凄然。这一次她没有阻拦和责备方敏月,因为她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层层泪水,眼前境况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叶明一手扶助赵嘉仪,也立于原地没有插言,表情变得沉重。   方敏月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把杯中的水一点一点倒在桌子上,手指在那一滩水里反复轻蘸,抬起头看着静妃微眯的眼睛,又看了看脸色刷白的姜氏,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沉默了半晌,静妃轻叹一声,索性直言:“姑娘心如明镜,你可愿答应我的请求?”   方敏月继续玩着手上的茶杯,没有抬头,语调既轻佻又冷漠:“论心如明镜,我可比不上姜夫人!当年夫人对我说的话,已经应验了一半,夫人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心胸宽广,最适合待在未来陛下身边做个贤内助了!”   姜氏冷不丁被方敏月点名,一席话说得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却始终没有回应一句。   静妃脸上终于闪现出一丝不悦了,她加重了语气:“姑娘究竟想说什么,还请明白告知!妍儿是奉我的命令随我而来,姑娘切莫迁怒于她!”   方敏月却突然苦笑一声,原本无法无天的嚣张气焰顿时就消失了:“若我也能成为娘娘的儿媳妇,也会得到娘娘这般维护吧……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她这句话突然出口,让静妃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方敏月叹了口气,终于正面回应了静妃最开始的问题:“娘娘和夫人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去阻拦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我一直隐居于此,没有让他知道。大婚之后,他再娶也好,登基也罢,我都不会去打扰他的。”   方敏月的回答完全出乎静妃的意料,她有些错愕地望着方敏月,过了半晌,眸中流露出了些许疼惜之色,声音恢复了柔和:“敏月姑娘,我并非是要阻拦你与景琰在一起。景琰心中有你,你为他做的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为了景琰,我不得不这么做。”   方敏月面色平静地听完静妃的话,淡然地与她对视着说:“娘娘,我与您选的太子妃和姜夫人都不同。”   静妃以为方敏月担心的是她现在被梁帝通缉的身份,连忙向她道出自己的打算:“等到赤焰之案审结之后,最迟也会在景琰登基之前,我会和他一起想办法,洗掉你身上的罪名,让你和景琰能够放心地在一起!”   得到这样的保证,方敏月的神色却并没一丝舒缓:“娘娘,我说的不是我的身份,而是我的心。”   “你的心?”静妃不解。   “我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我的男人。”   方敏月的声音不大,却像有魔力一般,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中回荡不止。姜氏满脸错愕,赵嘉仪则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双肩耸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   静妃表情复杂,她再次认真地凝视着方敏月的脸,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身后的赵嘉仪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长久以来闷在她心中的痛苦都随着这次开闸慢慢地释放了出来。叶明轻轻地把赵嘉仪拥到怀中,院中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   方敏月没有理会身后赵嘉仪的哭声,仍然继续说着:“所以娘娘,您不必担心。与旁人无关,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为了任何人委屈我自己。”   静妃凝视着方敏月,久久才叹道:“你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   方敏月笑答:“是我福薄,没有嫁入天家的命。”顿了顿,她又对静妃道,“娘娘若没有什么别的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静妃点点头,姜氏见状忙扶着她站起身。赵嘉仪听到这里,也连忙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红肿着眼睛直起身,准备和叶明一起送客。方敏月也站了起来,还未站直,脸色猛然一变,顿觉天旋地转,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幸而叶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敏月!”“敏月姑娘!”几人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都立刻上前围住她。   方敏月被叶明扶回原位上坐下,背靠着赵嘉仪,全身力气仿佛都被人抽走一般,却还用尽全力朝着众人微笑道:“不碍事……我就是坐久了有些晕……娘娘和夫人快回去吧……”   赵嘉仪抱着她再次泣不成声,叶明见状连忙对静妃说:“天色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有叶某在此,敏月不会有事的!”   静妃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同为大夫,她一眼就看出方敏月的状态很不正常,她语调严肃地说:“我要给她把把脉!”边说就边伸出手抬起了方敏月的手腕。   赵嘉仪和叶明想要阻止,却被静妃用眼神制止在原地。方敏月想要抽回手,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任由静妃号脉,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你的身体怎么会成这样?!景琰明明告诉我二皇子已经带着解药来解你的毒了呀!”静妃再三确认过方敏月的脉象之后,紧紧握住她的手,慌乱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她看向赵嘉仪和叶明,二人的神色都是痛苦又无奈,却都闭口不言一句。   看着静妃为自己痛心疾首和姐姐姐夫为难的样子,方敏月用微弱的声音说:“我都说自己福薄了……娘娘这回该信了吧……”   “你难道是因为这个才……”静妃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握着方敏月的手变得冰凉,想到方敏月刚才恐怕是经过了巨大的心神损耗应付自己,现在才会如此,问到一半,她便哽咽了。   这时候,身后的赵嘉仪终于忍不住了:“二皇子的母亲不愿意救敏月,服了凝血丸而亡。二皇子用自己的血来延长敏月毒发的周期,可是敏月不愿意跟着他去南楚,只喝下了一次,现在恐怕那血的效用已经……”   “行了姐姐,别说了……”方敏月出言打断了赵嘉仪的话。   静妃却已经明白了一切,她脸上流下两行清泪,表情满是酸楚,看着方敏月说不出话。   “娘娘……别让他知道……”方敏月轻声开口。   静妃大惊,没想到方敏月会说出这样的请求。   “您是他的母亲,一定最清楚怎样做对他最好……他现在以为我跟着宇文耀回了南楚,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这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听着方敏月断断续续的话,静妃的呼吸几乎停止,眼中流下的泪水越来越多,想要说话,却仿佛喉咙被塞住一般,无法出声。   方敏月脸上的微笑不变,继续说着:“而且,我刚才说的,也确实是我的想法……哪怕没有这毒,我也不愿去宫中做一只笼中鸟……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怨他……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静妃伸手轻抚着方敏月的面颊,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   方敏月闻言落泪,却仍是扬着嘴角说:“我的确是傻,竟然觉得您与杨夫人是一样的人……”   赵嘉仪想起二人之前的对话,心中悲意更盛。 ☆、梦境   很快就进入了树上蝉鸣的季节,天气舒爽,叶宅里不大却整洁精致的小小院落里坐着的人比平常多了两个。   叶明正举着一个琉璃瓶子直贴自己的眼前,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瓶子里一株绿色植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了又看反复多次,就是不说一句话。   送来这株植物的梅长苏和蔺晨就坐在旁边,面上带笑看着叶明的样子。   赵嘉仪和方敏月可从没见过叶明这样,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难得戏剧的表情变化。   “姐夫,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啦!”方敏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调侃道。   叶明却仍是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坐回凳子上,依然表情复杂地端详着瓶中草。   赵嘉仪便问梅长苏和蔺晨:“这是何物啊?”   梅长苏微笑回答:“这叫冰续草,是我盟中的兄弟从东海寻来的一味珍惜药材,对缓解毒性有奇效,我便带来给方姑娘服用,应该能助方姑娘减轻一些身体上的负担。”   赵嘉仪一听能减轻方敏月的痛苦,大喜过望,站起身连连对梅长苏道谢,全然没有注意到梅长苏身旁的蔺晨斜眼看着梅长苏的微妙神情。   作为当事人的方敏月的反应也很是平静,只是向梅长苏点头示意,没有多话。她依然坐在那张摇椅上,脸色和唇色都是泛白的,一身病容,全无遮掩。   这时候,叶明终于放下手中的冰续草,面色严肃地问梅长苏:“冰续草是解毒奇药没错,但是它最适用的症状应该是先生身上的火寒之毒,如此珍贵的药材,先生为何要送来给敏月呢?”   听到叶明的话,原本波澜不惊的方敏月从摇椅里站起了身,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微笑不语的梅长苏。   一旁的蔺晨开口替梅长苏回答:“叶大夫既知冰续草能解火寒毒,应该也知道这解法是以十命换一命吧?”   只需要这一句,几人都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以梅长苏的性情,必然是宁死也不愿尝试这残忍的方法。   梅长苏见众人都是一脸苦相,就微笑着开口打破沉默:“我也不确定冰续草对方姑娘的毒能不能有效果,若不介意就试一试吧,蔺晨和晏大夫都说即使解不了毒,也多少会有些益处的。”   “多谢先生!”方敏月郑重其事地对梅长苏道了声谢,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梅长苏欲言又止。   “方姑娘有事想问在下?”梅长苏看出她的心思,轻声问。   方敏月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太子他……现在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赵嘉仪听她主动提起萧景琰,心中就是一紧。   梅长苏点点头:“夏江回宫设计陷害我的那一次,景琰就已经知道了。”   方敏月有些欣慰,又略带苦涩地叹道:“他一直都那么挂念你,现在知道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帮助他,一定很高兴!”   梅长苏微笑着点点头,眸中却有着跟方敏月相同的一丝苦涩。他又把视线转向了赵嘉仪:“今日我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郡主出面。”   “要我出面?”赵嘉仪不解。叶明和方敏月也疑惑地看向梅长苏。   “再过五天就是陛下大寿,我希望郡主到时候能够在寿宴现场,助我和景琰一臂之力。”   赵嘉仪大惊:“你们打算做什么?”   梅长苏的神色不知何时开始由温和变得坚毅:“莅阳长公主会在陛下的寿宴上带着谢玉的亲笔认罪手书向所有朝臣说出当年赤焰冤案的真相,所有人都必须在场。”   赵嘉仪、方敏月和叶明听到这个计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坦然的梅长苏。   梅长苏继续沉声说着:“翻案绝不能等到景琰登基之后,否则就会为后人所诟病。要让陛下承认自己犯过那么大的一个过错,就只能将他置于众目睽睽、无路可退的情境之下方有可能,寿宴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方敏月仔细想了想,握住了仍皱眉沉浸在思虑中的赵嘉仪的手,对她说:“姐姐,你去吧!翻案现在需要的是众人之力,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你也替我见证那个场面,回来再告诉我是什么样子的!”   赵嘉仪看着方敏月恳求的神色,踌躇道:“可是太子一直以为你和我都已经离开了金陵,他要是见到我的话……”   “你只是特意回来给陛下祝寿的,而我,早就随着宇文耀去了南楚,你也不知道我的消息。”方敏月知道赵嘉仪不愿意面对萧景琰,却还是依着自己的私心,定定地望着赵嘉仪的眼睛说着。   赵嘉仪埋下头无比矛盾地纠结再三,看了看方敏月,又看了看梅长苏,才无奈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是五天之后,但是为了跟众人商议寿宴当天的具体细节,赵嘉仪提前了好几天就一个人带着碧影装作刚刚从自闲山庄回到金陵的样子。寿宴当日,宫中情形如何,宫墙之外的人不得而知。金陵城中百姓只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在自己的大寿之后,亲自下旨重审十三年前的祁王和赤焰军谋逆一案,其中惨烈真相令天下人哗然。   作为知情和推进之人,赵嘉仪在寿宴结束之后没有立刻返回叶宅,而是留在公主府,和早已从南楚回京的萧景睿一起陪伴了莅阳公主多日,才又回到了叶宅。为了装作离城的样子,赵嘉仪和碧影坐着马车一路出城绕了一个大圈,又换了一辆马车才又返回了金陵城中,上午便出发,再回来时已是傍晚。   这一走半个多月,赵嘉仪心里一直挂念方敏月的病情,虽然知道叶明肯定早就用冰续草入药给她服下了,现在毒性应该有所缓解,也还是在刚到达叶宅前的巷口时就忍不住一路小跑到了方敏月的房间门口。   屋内多点了几盏灯,还算明亮,赵嘉仪微微喘息着,放慢脚步进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方敏月,她没有睡着,只是歪着身子枕在两个叠起的枕头上,一听到门外动静,就抬起眼看到了赵嘉仪。   “你回来啦!”方敏月的脸上绽出笑容,声音不大,语气透着满满的喜悦。   “是啊!都解决了!我多陪了长公主几天。”赵嘉仪一边说一边坐到方敏月床边的椅子上,刚才来不及问叶明,她现在只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方敏月的脸色,看她的状态,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吃了奇药之后就能痊愈的效果,但也没有变得更糟,依然是面唇发白的虚弱样子。   “别看我了,药我已经吃了,很多天没有发作了,放心。”方敏月看出赵嘉仪的心思,出言安慰,又要求道,“快给我转播一下,那天到底什么情况?”   说起寿宴上的情况,赵嘉仪刚平复的情绪立刻又激动了起来。那日梁帝寿宴简直就是群臣与皇帝之间的一场大战,其中惊心动魄的环节实在太多,赵嘉仪身处其中,恨不得立刻就向方敏月直播现场的情形。无奈她还得为方敏月打掩护,住在公主府那几天倒是把自己这倾诉的欲望压制了下去,现在方敏月一问,赵嘉仪憋了这许多天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当时陛下激动得王冠都掉了,他夺过蒙大统领的剑一下指向了苏先生,我当时心跳都要停止了,闭上眼睛不敢看。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太子已经挡在了苏先生的面前,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我看陛下也被吓了一跳……”   赵嘉仪对着方敏月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那天的情况,连叶明和碧影进来送了茶水也不知道。方敏月一直微笑地看着她,时不时在紧张的时刻微微皱眉,或者朝赵嘉仪赞同地点点头。   “……陛下一直喊着‘乱臣贼子’走到殿外,我们谁都不敢跟过去,只有高公公捧着王冠跟了出去,后来静妃娘娘和太子也走了出去,我们就一直在大殿里等消息。那时候霓凰郡主跟我说……”   赵嘉仪这句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方敏月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回应她的话了,她停下来时才感觉到口中干燥。仔细一看方敏月,她仍然是刚才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只是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已经睡着了。   赵嘉仪突然心中一紧,仿佛喉咙被人扼住一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看了看方敏月的胸口,那里搭着半截被子,看不出起伏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弯下腰,伸出右手食指轻轻靠近方敏月的人中位置,试探着她的呼吸。   手指还未有感觉,方敏月的眼睛就突然睁开了,她看到赵嘉仪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赵嘉仪:“你干什么呢?以为我死啦?”   赵嘉仪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笑,而是长出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感觉到了自己背脊冒出的冷汗。过了半晌,她才有些气恼地回答:“你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   方敏月不以为意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没跟你开玩笑啊,我只是闭目养养神,是你自己多想了。”   赵嘉仪神色有所缓和,却没有再说话。   方敏月想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还没说完呢,霓凰郡主跟你说什么了?”   赵嘉仪却再也没有闲聊的心思,沉思了一会儿,正色道:“霓凰郡主跟我说,她在南境认识的一些懂得巫蛊之毒的朋友告诉她,东海蓬莱岛上盛产冰续草这类的解毒之物。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找找能够化解你身上蛊毒的办法。”   方敏月听完她的话,看了看不知何时也伫立在门口的叶明,笑着摇摇头:“就我这身体,估计坚持不到东海就该挂了!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了,我只想回琴川去看看。”   “琴川?”听到方敏月突然提起这个地方,赵嘉仪和叶明都是一愣。   “我当初离开琴川的时候,答应了我老爹和二姐会经常给他们写信,逢年过节也会回去看望他们。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件事都没做到。现在想想,我也是有靠山、有家人的,就特别想回去看看他们。还有我弟弟,现在应该长大了,变成小伙子了吧……”方敏月不停说着,眼神中难得带着憧憬的神色。   叶明走上前来,对赵嘉仪说:“敏月服下冰续草之后,毒发的周期的确延长了一些。既然敏月想要回琴川见见家人,那我们就不妨陪她一起回去,从金陵去琴川到底要比去东海近得多,有方家人照顾敏月,我们就可以放心去东海为她寻药了。”   如今金陵城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都已经陆续结束,对叶明此番安排,赵嘉仪和方敏月都没有意见,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便决定早做准备,尽快出发。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打算三天之内就离开金陵的叶宅四人却被一场连绵多日的大雨困住了脚步。金陵过去的夏季虽然也是雨水丰沛,但是像这一场连下这么多天的雨在这个时节是不多见的。天气这么一变,旅程就变得不便了。   等到盘旋在金陵上空的厚厚云层终于被宣泄完毕的时候,叶宅之中除了继续坐在摇椅里晒太阳的方敏月,其余三人都在忙前忙后、马不停蹄地收拾着路上需要的行李物品。   方敏月半躺在摇椅里,任由雨后暖阳晒着自己的皮肤,看着久违的蓝天白云,听着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心中回想着在这座金陵城中发生过一件件事情和遇到过的每一个人。她的嘴角刚刚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就突然感到一阵从自己身体深处的某个角落传来的疼痛感,就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一样。很快,这种感觉就逐渐从内脏蔓延到了皮肤——这是她最近几个月再熟悉不过的感受。   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方敏月原本盛满了蓝天白云的眼中景象大变,她看到了地上的门槛、石桌腿、落叶甚至是层层灰尘。随着三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近,方敏月感到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她的头靠在柔软的怀抱之中,三张熟悉的脸就在自己的面前晃动,但是方敏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很快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了。她只能感觉到无穷无尽、令人窒息、蔓延全身每一寸的疼。   方敏月睡着了,她知道自己开始做梦了,这个梦还接着自己睡着之前所回想到的地方,她在梦里继续回忆着和自己相关的那些面孔。这些人在梦里变得特别鲜活,他们甚至能够跟她对话。   方敏月梦到自己回到了南楚的吊脚楼里,宇文耀像从前那样,坐在桌旁,正用难辨喜怒的眼神看着她。方敏月几乎可以肯定,这真的是宇文耀现在会做的事情,只是在现实中,她看不到这个场景。   “你为什么不回来?”宇文耀沉声问她。   “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再回去了。”方敏月回答。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宁死也不愿意回来?!”宇文耀的情绪激动起来。   方敏月想要退出那个房间,却被宇文耀起身上前抓住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是为了萧景琰对不对?!你就是为了萧景琰背叛我!我要杀了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方敏月不断摇着头,辩解道:“这不是他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能伤害他!”   宇文耀放开了抓住方敏月的手,后退了几步,用方敏月从未见过的狰狞面目大声说:“太迟了!你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他是大梁太子又如何?我是南楚的皇帝!我南楚人绝不会在他大梁人面前低头!他抢我的女人,我就夺了他的江山!我宇文耀定然会率兵踏平金陵,然后亲手砍下萧景琰的头!”   方敏月又惊又怕,转身跑出吊脚楼,门外只有一条路,前方漆黑一片,但是方敏月知道,那就是回金陵的路。她不顾一切地往无尽的黑暗跑去,没跑几步就摔在了地上,她想爬起来继续跑,手脚却使不上一丝力气。眼前出现一双脚,方敏月抬头,看到了表情僵硬的杨夫人正站在眼前用古怪的眼神俯视着她。   方敏月想叫救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杨夫人的四肢也是僵硬的,她像提现木偶一样蹲下身,用力抓住方敏月的头发把她的头抬了起来,另一只手上拿着一颗丹药,她用冷酷的声音说:“是我治好了你的手脚、捡回你一条命,现在你背叛了我的儿子,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最后四个字她是拖长了声音说出来的,方敏月脖子以下都失去知觉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夫人把那颗丹药喂到自己的口中。丹药咽下的瞬间,杨夫人突然消失了,但是四面八方都爬来了无数的蜈蚣、蜘蛛、蜥蜴、蛇等毒物,它们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快速朝着方敏月靠近。方敏月侧头看着这个场景,她转回了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惩罚,眼角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就在她以为那熟悉的万虫噬体的疼痛又要袭来之时,原本毫无知觉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她感觉到了自己无比冰凉的手正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抓着,那人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手上皮肤有些粗糙,正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方敏月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梦中,眼前场景已然是叶宅那间她自己的屋子里。她来不及庆幸自己从噩梦中苏醒,就看到了梦中那双粗糙而温暖的大手的主人正皱着眉头关切地望着自己,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萧景琰!?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十点结局~两章连更~多谢大家支持~ ☆、相伴   自从知道了梅长苏就是林殊之后,萧景琰一门心思就在重审赤焰冤案上面。迎娶太子妃之后,他就和梅长苏开始各自拜访能够出力之人请求他们相帮,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去筹谋梁帝寿宴上的那场大戏。   尽管已经将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赤焰之案上,萧景琰还是对大战之前回归金陵的两个人感觉到些许异样。众人都到东宫商议计划的那天,他发现为了给梁帝祝寿从自闲山庄回到金陵的赵嘉仪,似乎并没有特别急切要向从南楚回来的萧景睿打听方敏月消息的意思,反倒是萧景睿时时想要找机会与赵嘉仪说话。   既然留了心眼,到底还是让萧景琰碰上了一次能够证实他猜测的萧景睿和赵嘉仪的对话。说是“碰上”,其实就是他有意跟随。   站在僻静处的萧景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面前的赵嘉仪说:“这是念念写给敏月的信,念念一直十分挂念敏月,就写了这封信让我带过来。劳嘉仪姐姐转交给她吧!”   赵嘉仪接过信,神色复杂,但还是微笑着对萧景睿说:“谢谢你景睿,也谢谢你妹妹。”   “我原先并不知道敏月中了蛊毒,念念也以为她会随二皇子回南楚,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样……敏月她现在还好吗?”萧景睿叹息着问。   赵嘉仪只是微微摇头,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二人只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足够让萧景琰呆立在原地了。直到身后列战英轻声提醒,他才在赵嘉仪和萧景睿发现之前轻声离开了那个地方。   紧接着就是他进宫见静妃的时间。萧景琰独自走进芷萝宫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静妃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萧景琰被静妃扶到座位上坐下,两眼无神地耷着脑袋,过了很久才听到静妃的问话,他抬起头努力聚焦看向满脸担忧的静妃,颓然地说:“母亲……她没有去南楚……”   静妃的心猛地一抽:“她?”   “我听到了,萧景睿和郡主的谈话……”萧景琰握住静妃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南楚郡主给她写了信,让萧景睿带过来给她,她根本就不在南楚!”   静妃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手上力度也越来越大,只能眉头紧簇,沉默不语。   “母亲,她为什么要骗我?!”萧景琰话中充斥着无力和不甘,“她明知我的心意,我原以为她是为了宇文耀才……”   静妃仍然没有回答,想起方敏月的病容,她的心中也是万般纠结。   萧景琰等了许久也不见静妃回话,他只能自己长叹一声,随即自嘲道:“或许是我表错情了罢……”   萧景琰脸上无限失落和挫败的神情让静妃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景琰,陛下寿宴在即,你万万不可分心,这也是……方姑娘的心愿……”   萧景琰猛一回头望向静妃:“母亲……您是怎么……”他想到了之前静妃也一直替梅长苏隐瞒他的身份,就换上了严肃的语气问,“您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   静妃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满是期望之色:“听我的话。你就快要成功了,一定要熬过这段时日!”   萧景琰现在确信静妃知情了,但是他也明白静妃的话是对的,再想见方敏月,也绝不能是在这个节骨眼。他向静妃保证,事成之前,绝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自己一定会心无旁骛。   寿宴当日众人合力,最终还是有惊无险,顺利度过。梁帝下旨让萧景琰主持重审赤焰之案,又耗去了不少时日与心神。原本方敏月他们是可以离开金陵的,却赶上老天爷连下了那么多天的雨,让他们的行程一再延迟。静妃见案子审结在即,不等萧景琰去找她,就先派人送去一张字条,只写着“叶宅”两个字。萧景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就策马赶到了叶宅。   因为方敏月突然毒性发作,昏迷不醒,他们的行程又不得不推迟了。三个人刚刚把方敏月抱到床上睡好,给她喂了药、扎了穴位,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见到站在门口的萧景琰,赵嘉仪和叶明都是一惊。   终于见到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方敏月,萧景琰说不出一句话。不需要别人再解释什么,他已经明白了一切。赵嘉仪三人见情况如此,便都退出了房间,让萧景琰留在屋里守着方敏月。   萧景琰看着方敏月在梦中痛苦挣扎的样子,只能握住她的手,再帮她擦掉不断流下的眼泪,他感到自己的心一阵绞痛。   方敏月醒过来以后,萧景琰叫来了叶明,叶明查看过她的情况,确认平稳之后又走出了房间。萧景琰仍然紧握着方敏月的手,这时候方敏月也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萧景琰。萧景琰眉头紧簇,回望着方敏月。   “别担心……”方敏月轻声出言打破了沉默。眼前这一切是她最不希望被萧景琰看到的,但是造化弄人,除了这样无力的安慰,她想不出别的话可说。   萧景琰却自嘲地笑了笑:“怕我担心,小殊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方敏月无言以对。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跟他见面,所以她也从没想过见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萧景琰舒展了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问。   方敏月眼里又涌出了泪水,她感觉到一直以来支撑自己远离他的东西正在渐渐坍塌,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对他说实话:“我梦到了宇文耀和杨夫人……宇文耀想杀你,老夫人要杀我……”   萧景琰起身坐到枕头边的位置,他把枕头往后挪了挪,扶起方敏月,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中,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这才低声说:“不会的,只是梦而已,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的。”   方敏月一时还不太适应跟他这样的亲密,靠着他的背脊有些许僵硬,但是被他环抱时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还是让她渐渐感到安心,一丝贪恋从心底生出的时候,话语中就透出了无奈:“我陪不了你太久的……”   “求医问药的事情交给我,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萧景琰的下巴紧挨着方敏月的额头,继续喃喃着:“事情都结束了,所以你不用再躲着我了,跟我回去吧!”   听到这里,方敏月直起身,直视着萧景琰问:“跟你去哪儿?东宫?皇宫?你要我嫁给你吗?”   萧景琰不明白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是想与她结为夫妻的,所以轻轻点了点头。   方敏月轻声叫了一句:“景琰!”   第一次听到方敏月叫他的名字,萧景琰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定定地等着她后面的话。   “我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萧景琰看着方敏月平静的表情,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连忙解释道,“太子妃和姜氏她们……”   方敏月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并不在乎她们,因为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萧景琰更加不解了:“你不想与我在一起吗?”   方敏月的眼中透出一丝伤感和无奈:“我想。可是我不能。我也不愿。”   萧景琰大惑不解,只能无助地看着方敏月。   “景琰,即便我能活下去,我也不想自己今后要和你行君臣之礼,我不愿意自己有一天会对你自称‘臣妾’,你明白吗?”方敏月凄然地笑着,解释着。   萧景琰有些明白方敏月的意思了,他怔在了原地。   方敏月握住他的手,把这有些粗糙的手掌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微微侧头贴在萧景琰手掌之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轻声呢喃:“这样就很好了,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萧景琰感到鼻腔酸涩无比,他把方敏月轻拥入怀中,两个人静静依偎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叶宅从第二天开始就就门可罗雀变成访客不断,方敏月最着意要隐瞒的萧景琰知道了实情,那么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都知道了方敏月的情况,萧景睿、言豫津、宫羽、穆霓凰、穆青等人也都在第一时间来到叶宅看望方敏月。   赤焰之案重审结束之后,已经满头斑白的梁帝逐渐将政务全权交给萧景琰处理,自己也过上了富贵闲人一样的日子。萧景琰多次向方敏月提过要把她接到东宫去休养,都被方敏月拒绝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在处理繁忙国事的同时挤出些许时间去叶宅看方敏月。时间短的时候,萧景琰只能跟方敏月说一会儿话就不得不离开,有时还会遇上方敏月已经喝药睡下了,他就只能匆忙地看一眼她安详的睡颜就急忙返回;偶尔有几个时辰的空余时间,又赶上方敏月精神还不错的时候,萧景琰就会骑着马带着方敏月,两个人去城外赏赏花、散散步。   穆霓凰也把蓬莱可能会有救命之药的消息告诉了梅长苏和萧景琰,梅长苏第一时间就派了江左盟的人远去蓬莱求药,倒也不需要赵嘉仪和叶明亲自远行了。原本叶宅之中几个人都是悬着心度过每一天,如今秘密已不在,反倒是过了一段难得舒心的日子。   方敏月一如往常半躺在她的摇椅里,一边晃一边看着蓝天白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赵嘉仪走近她的身旁,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样子,看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方敏月不解:“你傻笑什么呐?”   “我笑你啊!”赵嘉仪收敛了笑容,换上了玩味的表情。   “我有什么好笑的?”方敏月仍是满脸疑惑。   “我笑你傻!”赵嘉仪再次翘起嘴角,“自从太子来了之后,你每天都那么高兴。当初又何必那么为难自己、也为难他呢?”   方敏月倒没争辩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坐起身子。   “敏月,我觉得,咱们俩能遇到他们俩,就是穿越到这里以后最大的收获了。我知道你还是担心你的身体,但是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会盲目乐观,也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只是那年离开金陵的时候,我也犯过跟你一样的错,要不是叶大哥千里迢迢来找我,我也许就会带着遗憾一直活到老死了。既然老天爷要让他找到你,你也不要再担心别的事情了,享受现在的每一天就可以了。”   看着赵嘉仪语重心长的样子,方敏月点点头,又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在现代的时候,我们都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国家大事跟自己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现在,我跟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在一起,我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看着方敏月渐渐沉下的表情,赵嘉仪皱了皱眉,握住方敏月的手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逼宇文耀离开的时候那么无情,我最近就梦到他了……他在梦里对我说,景琰从他手上抢走了我,他就要夺走景琰手中的国土……我总觉得那个梦很真实……”方敏月想起梦中宇文耀面目狰狞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手上温度渐渐降低。   “就算他真的来抢,我也绝不会让他如意的。”   听到院门口传来的这句话,方敏月和赵嘉仪一回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口听着她们对话的萧景琰。   赵嘉仪站起身,对萧景琰点点头,默默走进了屋子里。   萧景琰坐到了赵嘉仪刚才的位置上,握住方敏月的手,语气仍然如刚才一般坚毅:“我不会把你让给他,更不会把任何一寸大梁国土让给他,你放心。”   方敏月说不出话,只感到从萧景琰掌中传来的温度让她的心头也渐渐变暖,她对着萧景琰无言微笑,心中对自己说:“不要在乎那么多了,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萧景琰看着方敏月脸上平静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方敏月问。   “今天小殊去祠堂祭拜父母了,有霓凰陪着,我就出来了。”   “他最近好像也去得很勤。”   “赤焰之案终于沉冤昭雪,小殊的心愿虽然达成,但是逝者已去,他心中除了安慰,终究还是会伤心的吧。”提到林殊,萧景琰眸中染上一层忧郁之色。   “你不是也难过吗?”想到祁王,方敏月也覆上萧景琰的手,轻声问。   萧景琰却并没有失落的情绪,反而像是安慰方敏月一样对她说:“我现在已经在为皇长兄当年希望看到的朝局而努力了,我相信他会看到的。”   二人正说着话,院门却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定睛一看,这个气喘吁吁跑进院中的人是黎刚。   “太子殿下!方姑娘!有消息啦!郡主!叶大夫!”黎刚一边走一边兴奋地大喊着,把赵嘉仪和叶明都唤到了院子里。   萧景琰忙站起身问:“你慢慢说,有什么消息了?”   “盟里兄弟带回来消息,蓬莱岛主懂得化解蛊毒之法!蔺晨公子的父亲,琅琊阁老阁主如今就身在蓬莱,他与岛主是好友,二人合力运用岛上药材,大有希望能够解除方姑娘身上的蛊毒。宗主得到消息立刻命我来此通知各位!”   四个人听完黎刚的话都是大喜过望,你一言我一语激动地感叹连连。还等不及他们平复心情商量下一步的事情,院门处又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是一直跟在萧景琰身边的副将列战英。   列战英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紧张,他还来不及看清院中众人的情形,就急忙对萧景琰拱手道:“殿下!军中急报!大渝、南楚、夜秦、北燕接连派兵入侵边境国土!情况危急,请殿下回宫主持大局!”    ☆、终局   听到列战英的话,萧景琰原本满是喜悦之色的脸僵住了,赵嘉仪和叶明也惊呆在原处,他们都屏住呼吸站在原处,定定地望着列战英。院中凝结的空气直到方敏月一阵急促的喘息才被打破。   方敏月突然全身瘫软,萧景琰反应及时抱住了她,她的脸色刷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看起来十分痛苦。几个人连忙围上去察看她的情况。萧景琰把方敏月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屋子里,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上,平躺下之后,方敏月的呼吸终于放缓了一些。   “敏月!你怎么样了?”萧景琰抓着方敏月的一只手,连声问她,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方敏月眼眶有些湿润,额头上冒出层层虚汗,她似乎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液,才稳住了心神,用微弱的声音对萧景琰说:“我没事……你快回去……”   听到方敏月的话,站在一旁的叶明也对萧景琰劝道:“殿下,敏月说得没错,现在各地军情紧急,您还是快回去主持大局吧!这里还有我和嘉仪,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敏月的!”   “可是……”萧景琰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疙瘩,他此刻进退两难,国事危急刻不容缓,但是眼前方敏月的样子也丝毫容不得他放心。   方敏月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说:“你快走吧……你刚刚才答应过我,不会让他抢走一寸国土的……”   萧景琰心头一紧,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仍旧握着方敏月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先回去处理这件事,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到方敏月嘴角微扬对他点点头,他又转过身对着赵嘉仪和叶明道:“拜托两位了!”   赵嘉仪和叶明对视一眼,也都重重点头,萧景琰这才放开了方敏月的手,和列战英一起快步走出了房间。   萧景琰跨出院门的同时,方敏月终于支撑不住,从床上直起上半身,脸埋向地面,喷出了刚才那口她用力压下的鲜血。   看着地上黑红色的血液,赵嘉仪瞪大了眼睛扶住方敏月,她感受到一阵战栗,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方敏月的。   叶明也连忙上前为方敏月号脉,越是探测,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赵嘉仪看着叶明的样子,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问叶明:“怎么样了?!”   叶明用前所未有的丧气口吻回答:“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赵嘉仪感到自己身体一软,胸中心脏仿若跌入了无尽深渊。直到怀中的方敏月再次开口,才把赵嘉仪拉回现实。   “快带我走……快……现在就带我走……”方敏月的声音依然虚弱无比。   “敏月……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里?”赵嘉仪抓起她的手,大声问。   “马上……离开金陵……不能让景琰知道……他现在不能知道……”方敏月反复说着,眼中清泪滑出眼眶。   赵嘉仪明白了她的意思,泣不成声,连连摇头:“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经得起一路颠簸!我们哪儿都不能去!”   方敏月又过了很久,像是积聚了足够的力量才再次开口:“马上走……带我去东海……我要是能撑到那里……还有希望活下来……我要是撑不住……也绝不能让景琰看着我死……快带我走……”   赵嘉仪还想说些什么,叶明上前对她说:“嘉仪,就听敏月的吧!她说得没错,现在时间不多了,如果能撑到蓬莱,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叶明的话让赵嘉仪冷静了下来,她擦掉眼泪认真思索了半晌,终于对方敏月和叶明点点头,把方敏月轻放在床上,快步出门去叫马车了。   第二天,萧景琰并没有如约而至。大梁此次隐患积聚已久而造成的危局比想象中难解,他一面在宫中和朝臣将士们商议应对之法,一面派列战英到叶宅看方敏月的情况,顺便给她带话说自己晚一些就会去看她。   站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叶宅院中,列战英心中凄然。他从小跟在萧景琰的身边,一如萧景琰从小被祁王教导长大,列战英也一直都听着萧景琰的教导和命令成长,在这十多年里他从来没有一次违抗过萧景琰的命令,但是这一次,他第一次自作主张,决定不把实情告诉萧景琰。他回到东宫时,看到萧景琰正在与梅长苏商量由梅长苏亲自率兵赶赴北境歼敌之事,他就默默退了出去。   第二天萧景琰终于有空问起他方敏月的情况时,列战英面不改色地回答:“方姑娘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如往常一样毒发过后有些虚弱而已,叶大夫已经给她服过药了。”   萧景琰听到他的话,也并没有多想,放下心继续回身看着地图谋划用兵之法。   此时,方敏月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早已远离金陵。   颠簸的马车内,方敏月躺在一侧软垫上,头枕着赵嘉仪的腿,犹如一片落叶,反复轻轻一捏就会碎裂。坐在另一侧的叶明眉头深锁,碧影则与赵嘉仪一样掩面而泣。   方敏月的眼睛半睁着,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微笑……      三年之后,金陵皇宫城墙之上,大梁新帝萧景琰正一个人默然站立于宫墙之上,眺望着主城门的方向。   远处走来的列战英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一礼道:“陛下,最近派出的一批人已经送回消息。”   萧景琰闻言转过身问:“找到了吗?!”   列战英抬头对上萧景琰充满期待的眼神,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萧景琰看到他的样子,明白这次希望又落空了,他转回视线,看向已经沉入远处山间之下,只剩下一道光圈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   列战英看着他落寞的样子,连忙说:“您别担心,臣还会再派人去找的!”   萧景琰苦笑一声,有些自嘲地叹道:“我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但是小殊却走了,她也离开了。这金陵城如今真是寂寥无比……”   这时,一个宫女迈着轻盈的碎步走到他面前,欠身说:“陛下,太后娘娘派奴婢来向陛下传话,皇后娘娘即将临盆,还望陛下多去看望娘娘。”   萧景琰转过身,不再看城外,他轻笑一声,对列战英和宫女说:“走吧,去看看皇后。”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宫。   列战英紧跟其后,看到萧景琰垂在身侧、半拢在衣袖中的右手上正紧紧攥着一个蓝色的锦囊。他见过那个锦囊,也知道里面的东西,当年就是他受方敏月所托准备了这些材料。锦囊里装着一块手刻的木片,正反两面都刻着一个倒写的“福”字。      ---完---      joni想说的话:      要是你坚持看到这里,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什么鬼”的话……那就容我再解释几句吧= =      咳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萧景琰不是渣男!萧景琰不是渣男!萧景琰不是渣男!   我就是因为对凯凯王塑造的靖王喜欢得不要不要的才会写这篇文,所以我肿么可能把他写成一个渣男嘞?      不过这个结局嘛,也是我多年刷文看剧、思来想去的结果。我倒是也很向往《歌尽桃花》那样的男主当了皇帝以后把所有嫔妃晾一边儿,就放着皇后之位等着女主回来坐的美好设定;然鹅向往归向往,但是按实际的时代设定和故事走向来看,还是有点太理想化了,至少在《琅琊榜》的故事设定里,连梅长苏都领便当了,更何况一个因为我个人的私心硬塞进去的女主角……所以我觉着比较合理的故事走向还是《步步惊心》那样的,男女主感情没得说,但是在那个环境和时代背景下,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      毕竟帝王业难成,娶了人家(太子妃)也得对人家负责嘛不是,静妃等着抱孙子嘛不是,方敏月找不着嘛不是……总之就还是按着电视剧的结局走的,两个穿越妹大剌剌地来、静悄悄地走。      结局不是完完全全的happy ending,还有些仓促,希望没有让大家读了感觉太失望。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同人文,也是因为《琅琊榜》原作实在太精彩,虽然我也很想填补上萧景琰将近空白的感情线,但是最后还是尊重了原作的结局。      码字过程中有兴奋也有很多痛苦,感谢收藏和评论的几位朋友持续关注和支持我。完成之时我也很明白,最后成稿跟我最初的设想是南辕北辙:   比如“双主角”的设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落实,写到中间就不得不让开篇占尽优势的赵嘉仪退居二线(对了赵嘉仪这个名字是从《天涯织女/衣被天下》里来的,灵感是我在b站上看到有up主做了个视频,把靖王和赵嘉仪凑成了一对,讲真剪得还蛮好);   再比如“权谋”和“成长”的部分比较弱,跟原作相比实在是完全不能比,也就是靠着原作这棵大树底下冒出的一丛小蘑菇吧;   再再比如我一度很想把这个人物塑造得比较丰富的宇文耀,最后也草草地结束了;   以及国庆节还因为我的疏忽没调日期就这样断更了7天……   如此多bug聚集的一篇实验文还能得到这么多的点击量,我已经很满足了。      其实我自己特别嫌弃这个书名,临时想出来的,还想得这么烂= =它唯一有用的地方大概就是跟结尾契合了。老实说这还不是我预想中真正的结局,所以留了个还算开放式的尾巴,忙完这一阵之后我会再回来写个续篇或者人物番外的,希望到时候还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      ps:前两天看到《琅琊榜2》官微发布的演员表和大致人设。黄晓明演男主,虽然黄教主近来演的角色都挺一言难尽的,不过遇上这样的团队,应该也许大概能够重现当年《大汉天子》的风范也不一定嘞?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然后从主角的名字来看,应该是萧景琰的孙子辈儿的故事了,里头的庭生都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如此看来,在《琅琊榜》结局萧景琰登基写下“长林军”一直到《琅琊榜2》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嘛咩哈哈哈哈哈~      pps:毕竟也算是完结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欢迎留言告诉我~我一定回复大家的吐槽~特别感谢月光小盆友一直给我留言~祝你好运~      多谢各位!后会有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